影 子
文/天涯
下班的铃声早已响过,所有的人都已经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她,还有他。不用抬头,她就知道,哗啦哗啦在他的手里翻来翻去的,还是她临下班前交给他的那份文件。二十分钟?还是半个世纪?翻了那么久,却总也没有翻到最后一页--最后一页是她的辞职报告。
这是她起草的最后一份文件。她在等他的意见。每份文件的例行公事。她还在等他说话,哪怕只有几个字。
夕阳,隐去了。透过办公室巨大的玻璃窗,笼罩在他和她身上的釉彩,一点点褪去。蝙蝠驮着夜幕沉沉地包围过来。只亮着一盏灯的办公室里的光线,变得暧昧。
她不再等下去,也不看他。站起身,从手提包里拿出袋子,把柜子里抽屉里和桌面上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样地收起来。“我走了。”
他站起来有点疑惑:
”这么多东西?要不要我帮你?”
她摇摇头。推开门走出去。
走廊的灯光把他瘦瘦高高的影子,拉长再拉长,她走在他的影子里,也走在自己的影子里。拐弯处,走出了他的影子,却走不出自己的。她只略微放慢了下脚步,没有回头。
三年之后的又一个三年,重复着没有新意的昨天的故事。
月亮早早地挂在天边,亮着无比期待的眼睛。
最早的异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记得也是一个月色很好的晚上。
一同出去学习的几位同事同学家亲戚家各奔前程。和同学确定好见面的地点,她急急忙忙和他打了声招呼就出了招待所。他送了出来:“别太晚了。”原本没打算回来的她答应了声就跑出去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在回来与不回来之间犹豫了很久,还是坐最后一班车回来了。
车门打开,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身材欣长的他站在树的影子里,一口牙在树黑黑的影子里白得扎眼。
回招待所的路不远也不近。一路上两个人好像没说什么,路的尽头各自回房间。
第二天帮他回房间取东西,拉开抽屉,一张纸重重叠叠写满了她的名字,想起他曾经说过的:“每个人都有一扇拉不开的抽屉”,若有所思。
那次是什么时候?送走了检查团的领导们,她和他又回到了办公室。酒量很好的他喝多了。直到离开,红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来来回回只说一句话:“我完了......”
只记得从那时起的每一个节日,他都会给早早地发来一条没有落款的短信,短信用四句诗写成,与风月无关。每年她的生日他都记得,却常常忘了自己的。她生日的时候他不写诗只填词。那些词很纯粹,像他常年一尘不染的白衬衣。她暗自笑过自己的联想。她保存着他所有的诗词短信,或者说保存着他给她的所有的诗词,舍不得删除。直到换手机。其实无需保存,那些默念过无数次的诗词,早已经刻在了脑海里,成为了不可磨灭的深深记忆。而她和过他所有的诗词,却从来没有让他看到过。
一抹微云浮起,湿润了月亮的眼睛。
共事两个三年,是她业务水平进步最快的六年。也是她才华展现最充分的六年。第一个三年后,她已经成为办公室文笔佳、能力强、工作最出色的文员,却怎么也不能明了他们之间。于是她决定离开。
厚厚的一份文件。哗啦哗啦。
她把柜子里、抽屉里和桌面上的东西收进袋子。
他有点惊讶地询问:“这么多东西呀,用不用我送你?”
摇头然后走出去。
走廊的灯光把他瘦瘦高高的影子,拉长再拉长,她走在他的影子里,也走在自己的影子里。不敢回头,怕不能控制自己的眼泪......
那个久得像经历了一个世纪的电话,终于从天外飞来的时候,出租车正好在她的身边停下。电话里,他似乎刚刚明白她将一去不复返,磁性的声音在耳畔也在心头急切地轰鸣:
“回来,别走!”
比金子还珍贵的四个字,让她在办公室他的对面,一坐,又是三年。那些诗词在特定的日子里继续水流潺潺。除了她,没人知道离开大学之后的他还会去写那些格律诗词。
哦,还有一次。带有旅游意味的集体出行准备就绪。出发前的几个小时她突然病倒了。请假的电话里,虚弱的她一再说:“你们去吧。我以后再去。”
“我知道。”他的声音平静如水。
只二十分钟,姐妹们就打来抱怨的电话:“不知道领导抽什么疯,准备了这么久的活动,说取消就取消了。”吓得她抿着嘴,生怕不小心吐出不该吐出的字。
再后来呢?
手机铃声骤起,是他和她都喜欢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
梁祝化成的蝴蝶蹁跹在月色里,宛若蹁跹在一个触摸不到的梦中......
捧着手机,任由那只曲子一遍又一遍地响彻夜空......
缓缓飘来的云,朦胧了月亮的影子,朦胧的还有眼前树的影子,远处人的影子......
本文收入袁炳发老师主编的《新办公室系列故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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