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叛的游戏与弑父的挣扎——论从《赤色小子》到《绿眼
(2009-06-24 15:0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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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反叛的游戏与弑父的挣扎
——论从《赤色小子》到《绿眼》中的父子冲突的强化
张品成是著名的儿童文学作家,以描写红色经典系列而受到儿童评论界的关注。他面对喧嚣的经济大潮的席卷,依然坚守着自己,坚守着述说红色经典系列的题材,他的创作以不同于同类题材的作品而备受瞩目。短篇小说集《赤色小子》出版于1991年,是他由成人文学转向儿童文学的标志性著作。《赤色小子》的出版为中国当代儿童文学中的革命题材类型吹进了一缕新风。在作品中他写出了与其他儿童革命题材所不同的风格。不像《小兵张嘎》、《闪闪红星》、《鸡毛信》、《海娃》中的少年英雄形象,这些少年都是坚决的革命者,他们正面革命,与敌斗争。呈现出高大全的英雄形象。而张品成书中很少提及正面战场,主人公也不是与反面人物、罪恶势力直接作斗争;但又是最遵从革命,最从革命的人性出发,发掘人性的内在美以及人性在革命中的复杂性。 “在他作品中没有直接描写战争的腥风血雨,没有描写传统革命题材的最惊心动魄最引人注目的战争故事,也没有对大人物高层的描写。他更注重从下层的士兵、小事件切入。”关注对人性,真诚、生命的尊重,对生命、对人性的高屋建瓴的关怀。对儿童的精神与愿望的阐释,描写主人公自我与现实的冲突,在情与理中摇摆。主人公是挫折、畏惧和矛盾中成长的。作为一个革命战士,他们的成功是在内心的冲突中获得,所以,在他们作品中构成了波澜壮阔的人性冲突场面。
一 、孤儿身份与恋父情结
张品成自己说的:“《赤色小子》这部书让我花费的心血最多,毕竟是我的红色系列中的第一部作品,其素材的收集整理,文字和主题的把握,情节细节的设置等方面投入很多。况且,其中有探索的因素,也有确定风格,丰富主题等方面的摸索,这一切花去我许多的心血精力。”《赤色小子》是中短篇集,无法描写出波澜壮阔的生活场景,也无法使人物形象能形成饱满的形象。张品成在后面的几部长篇作品中继承并发展了《赤色小子》的风格,补足了《赤色小子》的缺陷,使人物由简单模糊趋向明晰.故事情节更为复杂,矛盾冲突更加激化,因此后几部也较之《赤色小子》成熟,较之影响更大,特别是父子间的对立冲突更加明显。
人伦问题在中国传统文化和文学中占据着特殊而重要的地位,徐志摩曾经说:“人伦是人生里最基本的事实,最单纯的道理,最普遍的、最平庸的、最近人情的经验。”而父子关系是人伦关系中最普遍的一种生存方式。
在张品成的所有作品中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那些少年革命者都是孤儿,但在他们的生命中又会出现一个成年男性扮演着他们父亲的角色。这个“非父而父”的情节作为他的作品中的一个原型贯穿始终。《绿眼》中的雷下,《一隅》中的毛弟,要么是父母早亡,如《真》的瘦小,《回天》中的金用,孤儿作为人的本能存在,他们比平常人更渴望爱,渴望拥有家庭的温暖,渴望有一个作为大树所依靠的父亲。在潜意识中他们把这个希望无限的放大到极致。孤儿由于无父无母的原因,使他们无法获得身份的确认,无法找到自己的地位,是一个无根之人,漂浮于世间,总为自己身份不明而感到一种内心深处的悲哀,使他们形成了孤僻、忧郁、倔强的个性气质。因此他们认为要实现自我,确立自我同一性就必须有“父亲”这个身份的存在,所以形成了恋父情结。于是当身边出现一个成年男子,并给予他们温暖时,这成年男子就成了他们父亲的形象去崇拜和亲近,把这成年男子当作了精神上的父亲。这在张品成的作品中非常明显的体现出来。
因为拥有了父亲,他们的人生点亮了一盏明灯,有了自信,也有了人生的快乐,不再发自于心底的悲哀。可是一旦这“父亲”形象崩塌必然会给他们带来致命的打击。特别是在革命年代,做为革命者的他们将如何选择他们以后的路,将是舍弃“父亲”还是走近“父亲”,这是一段人生很难抉择的路,更何况是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张品成在这里写的最出色的,这里表现了强烈的人性冲突,对于人性的描写是张品成比起其他描写同类题材的作家所表现出罕见的出色。
二、反叛的游戏
少年常常会用他们所能够作到的全部努力去获得自己应该从生活中得到的那份快乐,去争取伙伴的尊重,这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最必须的条件,这也是他们自我实现的方法,所以他们害怕寂寞、孤独。就像张品成在《日出无声》里写的那样:“‘人总该有自己亲近的人。’板送跟黑狗说,‘人不像狗,人没个亲近的人就有点冷清得难过,就有点六神无主,就满眼的灰灰颜色……’”10到15岁的儿童,是处于儿童向成人过渡的阶段:“是一个半幼稚半成熟的时期,是独立性与依赖性,自觉性与幼稚性错综复杂的事期。”在这一时期他们正处于由“听话道德”向“平等道德”过渡的阶段。从而会与监护他们却不能理解他们的成年人之间发生冲突,会发生难以名状的痛苦,让他们的心灵受到迷惑,而他们潜意识的自卑则会成为他们行为上最真实的体现。为了实现自我理想,让大人注意自己,故意做出反常的行为,对养父或者说“精神之父”表现出非正常状态。但很多时候他们的行为则表现出小孩子心性的最真诚,最本真的一面。但是又在成人的面前呈现出他们幼稚的一面,表现出儿童戏剧化,他们渴望被承认,渴望融进大集体,渴望实现自我理想。但是作为父亲在很多方面因不了解而不赞成并且阻止,于是父子间就有了必然的冲突。于是儿童总是与精神之父发生冲突,反叛着精神之父,但是这种反叛由于没有一些实质的矛盾,所以犹如一种游戏的反叛。却在反叛中更能体现出对父亲的热爱。这在《赤色小子》中完美的表现出来。这里每一篇都是关于父子的冲突,如《盲点》中板送为参加少儿国际师与掌柜老板的冲突,如《一隅》中沉默内向的毛弟为了守住那片与他血肉相关的林子这个精神上的一隅与唯一一个喜欢他并愿收他做干儿子的的团长之间的冲突。等等,这里我就举一个典型的例子。
如《回天》中红军少年金用与曾经留洋的白军军官俘虏白脸在一个完全封闭的山林中的过程,两个身份、地位、涵养完全不同的人在交往中两人由互相敌对,仇恨转变为父子之情。金用作为一个十多岁的小孩,为了表示自己对白军军官的仇恨,玩着小孩的游戏,做些恶作剧来惩罚白脸,让白脸吃辣椒,让白脸做苦工等。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两人却产生了深厚的感情,金用慢慢的在内心中把白脸当作亲爷中来看:“他(金用)想:他像我亲爷,我怎么就觉得他像我亲爷?”
在他们断绝粮食的情况下,为了让白脸知道生活的苦,他故意找最苦最难吃的菜,来收拾白脸,这差点害死白脸。这一后果让他感觉到非常的内疚,无法在内心中取得平衡,于是在内心中发生着激烈的冲突。这一刻他并不是要真的害白脸,而是在潜意识里对于曾经留洋的白脸的身份有种望而切步之感。要拉近他和白脸的距离,就只有让白脸也过过他的艰苦生活,让白脸能了解他的生活,了解他过去的日子。这样他们就能一起回味他的日子,白脸才能成为一个假定的真正的父亲形象。所以这看似冲突,却实质上只是一种爱的冲突,一种游戏的冲突及反叛。
在《赤色小子》中每一篇都是述说着人性,展示着少年当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情时他们的选择,他们内心的冲突。儿童世界是一个自足的世界,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儿童会从自己最真实的内心出发,情感就是他们的一切。他们努力的去寻找别人承认的突破口,而很多时候换来的却是寂寞。十多岁的儿童还没有成熟,所以他们的情感是外泻的,也不隐藏自己的情绪,他们深爱着他们的父亲,于是在深爱者面前,他们的行为带有更大的幼稚性,由于父子没有实质的冲突,则在最后获得了父子的和解。
三、弑父的挣扎
在《赤色小子》中父子间的关系到最后得到了和解,并且更加亲密,少年们也在自我的领域中得到了显现。而到了《绿眼》父子的关系不再仅仅只是《赤色小子》中的游戏似的冲突,父子两者成了革命道义与私人情感的对立,二者没有并列的可能,最终只能以一方的死亡来了结。在革命中如果面对的是正方与反方,那么要取得一个解决的答案就只有以要么你死要么我亡来作为结束的条件。在这里作者把两者间的冲突不再放置于实现自我的简单的人性的方面,而是放置在一个特定的领域——革命场景,在革命这一环境中,父子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单纯的父子亲情,不再是两个人的战争,更多的是面对事业,面对人类抉择的一个大的场面,父子关系称了革命与被革命的关系。正如张品成所说:“那部长篇(指《绿眼》)是我‘赤色小子’系列的探索之作。我想写一种没有刀光剑影的激烈战斗,我想表现赤色小子人性和内心冲突的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我也想尝试揭示一种在特定悬念和氛围下的心灵震动和人性搏斗。”《绿眼》中父子间的矛盾不再是《赤色小子》中的矛盾,儿童面对的更多的是关系着生死存亡的抉择,更加直接,更加深重的面对人性的冲突。父子亲情是人类无法跨越的一道感情。人能生存,人类能发展,就在于父传子,子传孙这一纽带。而在革命的环境中,当父子父子关系处于正反两面的对立中,雷下该如何抉择,成了对他的考验,也是一种折磨。而且到最后,父子二人的对立至死也没有和解,只能成为“子”心中永远的一到无法弥和的创伤,一个内心的革命。
《绿眼》的故事结构很简单,三个小红军得孝、小满、雷下奉部队首长命令为一个千里迢迢绕道香港来的杀手汪鲤程带路。汪鲤程是一个身怀绝技的神镖手,也是一个秘密特工,他们翻山越岭。他们翻山越岭去锁阳镇杀一个“把红军的机密连同自己的良心一起卖给敌人的”危险的叛徒舒全佑的过程。而这个叛徒就是雷下引以为豪的斧头伯。
雷下性格孤僻、倔强、忧郁。在儿童的世界中,他们的强悍,他们地位的确认,有时候靠的是自身的智慧,有时候靠的是自己的力气,但更多的时候是靠父亲打下的江山雷下没有其他夸耀的资本,只有斧头伯。所以在他的潜意识中,他要紧紧抓住这个资本,只有提起斧头伯才能给他一种自信。他把握不住自己的人生,就只能抓住这个希望。斧头伯成了守护自己心灵的盾牌,所以他见了谁都要述说他斧头伯的一个个壮举,斧头伯的英雄事迹,斧头伯对他的爱,和他对斧头伯的爱。
但没有想到杀手汪鲤程所要杀的却是他的斧头伯,这等于对他的人生的毁灭,他早就把斧头伯当作父亲来爱,来尊敬,他无法去磨灭斧头伯在他心目中所留下的形象。这时候不再只是简单的个人理想的实现问题,而是人性与亲情层次上的情感涌动,是正义与邪恶相对峙和厮斗,是生死间的抉择。所以在杀与不杀的内心的冲突中出现了摇摆。首先他选择逃避,他离开得孝和小满,准备回苏区。可是他无法面对自己内心,无法在良心上给自己一个平衡,无法抹去“不能让这人活着,不能让这人活着”的声音。他决定和小满他们一起去 “死也死在一起”。
但是当他面对他的斧头伯的时候很自然的是想到保护他的斧头伯。而当发现无法解救时他把斧头伯带到他所设计的天衣无缝的陷阱那里,让叛徒舒全佑自己掉进这个陷阱。在这里他把叛徒舒全佑带向了死亡。可是他总在为自己编着能让内心和良心得到舒缓的自我解脱。当叛徒舒全佑掉进陷阱后,雷下说:“是你自己掉下去的,不是我,又不是我。”他为自己找着借口,他觉得他受着一种煎熬,他挣扎着想站起来,他真跳坑里和那人一起那么了结了自己算了。这让他内心产生撕裂般的痛,他知道是他杀了自己这个精神之父,可是却不敢去面对这一事实,于是只有自己找着借口,找出一个自己所设的出口。当他回到部队后活泼顽皮的雷下不见了,他变的少言寡语。这也表示他与父亲之间的冲突无法得到和解。
这里的斗争可以看出比《赤色小子》里的父子间的斗争更尖锐,处于生死抉择,而且这里的冲突到最后也没有得到和解。在这里雷下一直在为杀与不杀而挣扎而摇摆,叛徒舒全佑作为雷下的精神之父,作为他唯一骄傲的资本,作为他的敬仰之人同是又作为革命的叛徒这一双重形象无形中撕裂了雷下心目中好父亲的形象,父亲形象的倒塌和恋父的情结成了雷下心中的一道永远的枷锁,无法解脱。于是雷下在不断的犹豫中,革命道义最终战胜了私人情感,雷下亲手杀死了精神之父,也永远的成为了他内心的梦魇。这一双重形象的分裂,使其内心永远也无法得到一种和解。
四、结语
张品成在少年红色经典这片领域里是一个寂寞的独行者。从他准备进入这个领域开始,他的朋友和长者就是以一种不以为然的表情来对待他的努力和决心。正如他自己曾经说在他准备写十五岁的长征系列时“我说我要写部关于长征的小说,就又看到了朋友们的那种眼神和那种笑。”其实他所描写战争中人性的一面,对人性的尊重,对生命的尊重,对少年儿童在战争中的所展现的人性,都极为可贵。在作品中少年们希望获得承认,希望能在朋友和队伍中找到自己的一个位置,希望能获得自我同一性。那个年龄的少年胆怯,孤僻,倔强,因此在成长过程中充满了矛盾,充满了冲突,而这些都在他的小说让我们回到了当时的场景和对当时的思考,而且这也不仅仅是红军中小孩的想法,也不仅仅是当时儿童的一种想法,可以说是人类在成长过程中所必须遇到的经历,这是对儿童成长的真实描写。我希望能有更多的理论家评论家对他给予关注,得到他和他的作品本应该得到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