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性感成为问题
文/李海洲
载/《大学》2007年1期

A：对性感的健康性审美
这应该是一个与身体道德和审美取向有关的词语，它是无性的、高尚的。
关于性感，尽管在今天总是有人用极端暧昧的口吻来解释词语本身，但谁也无法否认，这个词内部的正确指向是没有任何亵渎意味的。虽然在很多花哨妖媚的场所，男人们总是喜欢用大头针一样的眼光来完成对这个词语的消遣性解读。
而让我奇怪的是，当我告诉一位来我家索稿的女编辑，说自己正在完成一篇与性感有关的文字时，她却对此说出了两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字眼，她说：“下流！”这种感觉，很有点像一个男人赞扬一个女人性感多姿，而这个女人却肆无忌惮地骂他是流氓一样。虽然李银河女士和拉美的巴尔加.略沙已经在国内风靡了好一段时间，但纸上的东西往往无法与生活更紧密相连，所以我们仍然习惯于把人体称为“裸体”，把艺术和美称为“流氓”。因为我们害羞而故作腼腆，对异性的赞美必须要放在心里悄悄对自己说。
诗人陈东东在《晨泳者札记》中有一句只要认真解读，就能够读出感觉来的话。他说：“身体将作为纯粹形式而属于不死。”我相信这句话的分量，虽然它有些饶舌和诗性色彩，但我仍然喜欢它蕴藏着的轻度克制和理解之美。因为性感这个词在很大程度上可以理解为身体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它应该是纯粹、干净而不沾任何阴暗心理的。之所以谈到性感会有人说下流和吐口水，很大的原因是男人一手造成的。大多数男人对待性感的态度很像鲁迅先生所说的“眼睛不离开脐下三寸”那样，总是与性欲有关，谈到这个话题老是两眼色迷迷的，流着口水，肮脏地想到床……所以有女性要吐口水就在所难免。可以想象，谁会愿意自己“这般性感”：被那些亵渎的语调和目光挑衅——纯粹的小流氓的口舌之利和意识犯罪。这样一来，性感这个词语就变了质有了霉味，被弄得充满贬义。不过，对事物的理解是有两面性的，一个小流氓谈论身体当然要挨闷棍，但如果是一个解剖医生，或者是一个唯美的高尚者呢？
然后，我反对男人们世俗意义上的把“丰乳肥臀”定位为性感。因为那一堆白花花的词语太过躁动和肉欲。性感本质上与这些东西是没有关系的。女人的性感很大程度上与漂亮、丰满等等无关。她应该有一点点叛逆的野性之美，目光祥和圣洁不会带上一丝挑逗意味。尤其重要的是成熟和端庄，至于有多美丽或者身材有多么夸张也无关紧要，她可以胖一点，或者瘦一些，但都不能太过。比如蒙娜丽莎，或者那个小眼睛的假贵族林忆莲。性感的女人是多种多样的，有时候像冷艳的黑玫瑰，有时候也可以是一只绿绿的狗尾巴草。
但是这些都并不重要，重要的应该是我们对这个词语本身应该具有的那种健康理解。至于什么样的女人最性感，在一个男人眼里，就如同一幅象征主义手法的油画，一万个人就会有一万种解读方式，给出一万种答案，因为不一样的人就会有自己不一样的审美观。但是，这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千万别把性感和性欲当一回事，别把美丽和床当一回事。

B：那个性感的刀手
多数性感而颇富亲和力的男性，一般都有一种看上去“有少许坏”的气质和一点点冷酷。他们身材瘦削而饱经风雨，具备真正的沧桑意识，眼睛里有两种相互矛盾的光芒，一种是刀子，一种是玫瑰。
在这方面最优秀的银幕形象出现在一部很古龙味的电影《和平饭店》。在序幕那段黑白回忆镜头里，由周润发饰演的刀手提着马刀忽啦啦冲过一片堆满尸体的楼道，风衣像飘带一样飞起来，他胡茬粗黑，剃着光头，大踏步逼向最后一名浑身哆嗦着的敌人。那时候天色昏暗，马刀上的血沾着仇恨，刀手蓄势待发，最后的敌人在秋风里如一片落叶……而就在这时候，几只白羽毛的鸽子带着母性的光点扑棱棱停下来，停在刀手的肩上、身体周围、马刀的阴影里……也就在这时候，我突然从电影开始前的空白里，从刀手那双锋利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少有的宽广，深邃和独特的性感魅力。是的，那个骄傲的刀手最后宽恕了敌人——一个害怕死亡的丧失了战斗力的小可怜虫。
之所以谈到这个镜头，是因为作为男人，一直以来我就拒绝女性把史泰龙式的人物定位为性感的男人。我无法忍受代表性感这个伟大词语的，会是那个满身挂满疙瘩肉和精瘦肉的家伙。我承认自己的尖酸，但有一个问题更为刻薄：为什么很有一些女性要把那种强壮的男性称之为性感——也就是那种结实而四肢超常发达的身体。恕我直言，除了可以勉强解释为需要港湾来靠一靠和某种不登台面的阴暗欲望，我实在没有办法为她们寻找到更加牵强附会的借口。
其实性感与欲望本身是没有关系的。直接说它就是一种个体式的审美意识。而英俊漂亮和性感本身却是两码事，比如有一些雕塑之美抑或野兽之美，很大程度上都逼人夺目，让你在一瞬间亮丽了内心的某个部分，但我想这都与性感没有太大的关系。这就如同很多小说中描绘男性“有很好的棱角和脸形、古铜色的肌肤……”，但这的确不是性感，这只能叫健康或发育良好。因为性感不仅仅只是美丽和赏心悦目，当然更不会是那种赤裸裸的欲望。
如果必须要给真正性感的男人定位，他就应该像周润发所饰演的那个刀手，当然他不需要每天面对马刀和仇恨。他有他自己恬淡或落拓的生活，他是动态和高雅的，有着那么一些野性、健康，也略略带着嘲弄和叛逆的味道。你可以想象他是中年马拉美和青年金斯堡的完美结合，克制中隐藏着文明的野性之道。他还不能够太过漂亮，从审美的角度而言，男人太漂亮了容易粘上脂粉而缺乏阳刚，也就是那种天然的不被世俗物化的东西。更为重要的是应该有独特的气质和襟怀，气质是有几分沉重、并带着鲜活和骄傲的那种，像一把做工精细考究的剑柄，而襟怀是指那种只要认真看，就能够分辨得出来的沉雄、宽容以及所隐藏着的山清水秀，一举手一投足，能够让你觉着不做作，干净利落而又风度十足。可以设想，这样一个男人走在春天阳光下的那种感觉，异性的侧目自不必说，而同性也会惊叹，就像惊叹一座一夜间诞生的大花园。
一位性感的刀手，就像一种模范的气息层层递进，眩目在我们身边的白天和夜晚，仿佛电影里那个野性和宽容的刀手在我记忆里的那种位置。对于异性，他是一个巨大的磁场，而对于同性，他代表了一个层面上的、与妒忌和猜疑无关的卓越——其实美好的事物，总是会得到纯洁的赞赏和爱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