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2013-07-04 18:4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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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分类: 原创文集 |
【文/西江月冷】
时过多年,还有谁记得陪你一程的那些生灵。一头牛,一头骡子。或是身边的一只狗,坡地的一群羊。
一年又一年过去,没有谁真正记得这些与你相伴的生灵。它们去了哪里。
在你的眼里,也许它们本来就不是你的亲人。可它们那样真切地在过去的年月里与你相伴,虽没有悲喜欢愁,却目睹并参与着村庄里的事务和生活。它们的血脉,已深藏进与你相关的每一场年华。
或许,你记忆的某一个部分,由它们构成。你身体的某一个部分,由它们构成。尽管它们只是一台机器上的某个螺丝或最小不过的齿轮,卸掉了,却让整个机器难以运转。
我想,一个村庄的全部,在我的内心世界里,已然包裹了一切。一头牛,一只狗,一头骡子,一只山羊。藏在草丛里的几只虫,落单而飞的几只鸟。一些老人和孩子,一些男人和女人。一架耕作用的犁铧,一个播种用的耩子。一渠清水,几亩庄稼。一口水井,几排房屋。
是的,还有一些和谐不和谐的声音,都被归纳其中。
其实,没有谁能从这些事物里真的抽出身来,做孤落的自己。它们用尽全部的力气,一点点构筑着村庄的全部内容,构筑成你。猛一看,少了谁,村庄似乎还是村庄的样子,少了谁,又让村庄的真正面容,多了一些看不见的忧伤。
那是藏进谁的心里,难以找见的秘密。
究竟有多少个熟悉的清晨,我习惯了村庄里的鸡鸣狗吠。有多少暮色黄昏,在黄牛低哞的叫声里,我踏上归村的尘土小路。
远处扶直的炊烟,是不是村庄招向你的手。晃动的池塘,是不是村庄深藏起的透明心事。即便一声苍老的咳嗽,也让归家的心意朴素直白。直到草木枯萎。又几年过去,你突然发现整日蹲在村口的那位老人不见了,卧在树下的那只黄狗不见了,你的心里陡然涌上一股苍凉。那样的感觉迅疾又深远,宛若被看不见的大手,雕刻进记忆的册页。
不知道,伴你多年的那头老牛,还好不好。漂浮着草香的清晨,我亲眼望见它吃力地拉着犁铧,将早春的泥土翻得比黄鱼肉还要细腻。然后是播种,是萌绿,是丰收。除了偶尔的低哞,它不说话。水灵灵的目光里,莫非储存了生活的期待与村庄的未来。
无数个乡村之夜,那头蒙上了眼睛的骡子,在老旧的磨盘边,不停地走。
那时,我像是熟悉了这样的场景。正如我几岁时的晚上,月下的纺车,在母亲的手里,吱呀呀响个不停。我甚至以为,所有的磨盘都会不知疲倦地转动下去,所有的棉花,都被纺织成线。直到哪个夜晚,我在梦里突然醒来,推磨的声音戛然停止,月下的纺车声戛然而止。村落寂静的出奇。
我四处寻望,它们老旧的身躯上,早已覆满了厚厚的灰尘。
岁月之尘,先是把它们一点点覆盖起来,之后,又将村里的人一个个藏起。多少次,我揭不开尘土的厚衣。
然而,真正走失的那些生命,是不是我梦中的一部分。那么,我又是谁梦里衰老憔悴的背影。
不知长度的无数深夜,寒冷的西风里,一头闲冬的老牛,可否温暖入梦。一只没有家的麻雀,是否在破旧的屋檐下,积攒着朝向春天的第一声歌唱。
冷夜无边的寂静里,黄狗的叫声确切明亮。村庄之夜更显幽长。归夜的脚步,在所有生命的梦境里,化作时间的河。
不管你懂与不懂,都没有谁愿意真的离去。
虽然我跨出了村口,忘记了一切。
是的,让一头牛离开自己的犁铧和木车,让一只狗离开自己的家园和田野,让一只鸟,离开天空与大树,让一个人,离开自己的家门与粮食,是多么残忍的事情。
一年又一年过去,没有谁真正记得这些与你相伴的生灵。
它们究竟去了哪里。
记忆中,我恍惚望见村口的场院里,宰杀黄牛的热闹。一只麻雀在树上悄然落下,更多的麻雀,惊声飞走。一条河,被满目的芦苇遮挡,水里的游鱼和野鸭不告而别。
这尘世的恍惚,莫不是我离别的口号。恍惚中麦子泛绿,恍惚中麦子泛黄。
那位雕塑般静止的八旬老人,成了守护村庄的最后一位证人。破旧的棉衣被风吹掉,手里的烟袋被岁月拿掉。后来,他连自己也守护不住。
我只能远远的望着,从村庄的这个路口走来,又在村庄的那个路口离开。在我的心里,那触之微痛的感觉,谁才是我真正思念的亲人。2013-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