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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西江月冷]
通向冬天的,并不是一条简单的冰雪之路。尽管天气严寒,风一丝扣过一丝的寒凉,密织着,网罗着,把所有的绿色一一带走。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样的话语,其实不必真的入了心去。冬就是冬,好好的放在那里呢。想一想,冬天有什么不好,既为四季的一员,自有存在的意义。我便怀了靠近之心,走进这样的季节四处探寻,又在记忆的画册里,欣赏着诸多的风景。那是一派朴素的乡野风光,虽不饱满,却不冷涩,平淡祥和地铺满心底,让寻找的脚步逗留下来。
是的,先说村南的那口老井。多少年了,我说不清楚,却在村庄的篇章里忘怀不掉。那时,整个村子里足有五、六口水井,约好了似的置身于村庄的各个方向。最北的那口,上小学时常常路过,又多是躲避了走。直到现在,家住村南的我,依旧对村北有着心理上的陌远,因为那口井的旁边,不但人烟稀少,且在无数个冬日,常有凶冷的狗跑到光亮亮的井台边,吠叫着吓人。
村东的那口水井,紧靠着一座碾台,这样去想,似乎村里的每一口水井旁边,都有碾台,这是单纯的巧合,还是人们刻意的安排。于是,有时距离自家最近的碾台坏了,或碾台边人来人往没个等头,也会过去。但每次碾粮的过程都是着急的,莫不盼着早早完工。因为我们的心里一度充满了恐惧。目光也总是偷偷的瞄着对面的门口,生怕什么时候门打开了。是的,那户人家有一个疯子。没有谁知道她真实的姓名,即便有过,也多是忘记了吧。因为早死的男人姓单,人们就喊她单疯子。单疯子曾满大街的撵人,那年夏天,每家都把大门使劲关严,我透过门缝,看见她手舞足蹈的从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跑过。但更多时候她是安静的,话也不说,只拿了木梳,坐在门口的石板上捉虱子。那时头发亦少了凌乱。但我依旧害怕,若远远的望见了她,是断然不会到村东的碾台边的。
村西的水井并不兴盛,多是因为常有一些动物落下井去,于是去的次数也少之又少。而村南的那口,则铁定是属于整个村南的乡亲了。因老家距离那里最近,大人忙碌的时候也让我们过去打水。可寒冷之气早就让忙碌的井台布满了冰层。人走在上面步履艰难,而费尽了气力,半捅半捅打上来的井水,对三两个孩子来说,又显得多么的珍贵。当铁皮水桶碰撞的叮当之音,早早地传入梦乡的时候,对我来说,又是多么的动人而和谐。
好在村南的那口水井,即便隆冬之季,多年来年也没有人滑落其中。于是每逢过年,总有许多人过去烧纸,冰亮的井台上,就泛过了红红的火光。
整个冬天,最让人去想的,当是火盆。泥制的盆子,里面放些木柴,点燃了,然后熄灭,就那样慢慢地熰着,虽烟气浓厚,却满屋子都暖和起来。最初的时候,孩子不懂,总是被烟气呛得咳嗽,边咳嗽又流出许多眼泪,大人就说,烤火的时候要蹲下身子。等低了下去,果真烟气少了许多。孩子们有时也在火盆里埋几只红薯,有时又在上面烤几颗花生。然后愣愣的等,听着外面寒风呼啸。心里却不知游玩到了哪里。而最冷的时候,就这样有乐趣的消磨下去。
后来,村里有火盆的人家越来越少,大概人们不喜欢烟气,好好的房子与家具,总是被烟火熏燎的一片昏黄。但上了岁数的老人舍不得扔,每每入冬还要找些泥料,颤抖着双手,把火盆修补一番。
在农村,拜年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哪怕匆忙地走上一回,也是尽了礼数。我跟着同族的男人挨家拜年,印象最深的却是那些依旧点起了火盆的人家。那多是上了年岁的长辈,许多人走路都费了力气。还没进屋,浓厚的烟雾早就从门缝里涌了出来。掀开门帘,低下身去,老人见后辈过来,总是忙乱的抓些糖果,突然间,又像记起了什么,再到另一个筐子里,捧来瓜子。只是人迹匆忙,大家多是着急地奔赴下一个地方,谁又想过自己年迈的时候,那些孤单寂长的时光。而每次离开之时,也常是我内心酸楚的时候,或许,在一年的时光里,对于这些上了年岁的老人来说,能见到成群的本家后生过来一坐,是期盼了多么久的事情。于是一年年等着,一年年盼着。所有的盼望,又在短暂的喜悦过后,透过浓厚的烟雾,再也看不清楚。室内的火盆,分明已隐隐暗暗。
——是的,火盆里需要添一些柴了。
在我的心里,一直是带了土色的。我甚至那样希望自己与土的东西联系在一起。尽管我衣着并不落伍,生活中也比别人慢不上几步。但心中的土色,莫不紧密地牵系着我,让我在每个时候,都渴望着从乡村大地的怀抱里,汲取营养与走远的亲切。
能在冬天的土墙边晒一晒太阳,是多少年来不去的想法。当然,在一些冬天,我也真的那样斜靠在上了年岁的土墙边,眯缝着眼睛,满意而知足的把阳光放进心里。或者,那又是一个草垛,背着西风,阳光就变得更暖。慢慢的,整个世界安静下来,除了几只匆忙而过的麻雀。阳光四泻的晴天,谁又说这个冬天寒冷。
土墙自然要是老的,甚至已经斑驳陈旧。旁边不远处有几只牛羊,含着干草,正在慢悠悠地咀嚼。是的,也许童年之梦总是难以释怀,——于是我常把自己放进这样的场景:土布棉衣裹身,就那样简单的半躺着,看着村路上奚落的人影,看远处变成一片灰绿的麦地。麦地中央,零落着几座不知名的坟。那是逝去的村人,在默默的守望么?
但这样的时候总归是少,因为全村的老人,已在记忆中把所有的墙根占满。这样去想,却也是一幅我印象中喜欢的图象。一群老人,如老树一样盘坐在墙角,半天也不动上一动,没有话语,没有笑声与悲凄,只有口中的烟袋锅里,飘然而起的土烟。我回忆着,那烟叶一定是黄中带赫的颜色,干瘪瘪布满了道道烟筋,但吸在口里却烟劲十足。不信你就听听遥远村落里接连传来的咳嗽声吧,它们分明已让安静的午后,变得无比生动起来。
多年以后,我沿着附近所有通往乡村的道路寻找,走过一个又一个村落。只是土墙成为历史,晒太阳的老人也成了历史。光秃秃的石头墙下,除了几堆落叶,再也没有别的。
富裕的村庄已在寒冷的冬季充满了寂落。几个走来的行人,也脚步匆忙。看得出,他们在追赶着生活,只是我没有来得及拦住他们,问上一问,过去的日子,那些土墙与墙根晒太阳的老人,如今去到了哪里。
也许,真正的答案,我比他们更为清楚。
冬天里少不了雪,雪色乡村更是我喜欢的景象。那些闲冬的田野,灰绿色的麦地,在大雪的装点下,变得洁净无比。这哪里还是平时的乡村,分明是诗化的田园。
白白的雪地上,麻雀飞来觅食,就有孩子拿了筐子,如鲁迅文中描写的那样,弄一跟栓了绳子的木棍支撑起来,焦急却必须平静地等待着,等几只鸟落进筐下,四处看望觉得安全以后,就啄着稻谷。孩子就把手中的绳子猛的一拽,伴着得意的笑声,几只熬冬的鸟雀就有了新的主人。
在雪地里行走,一直是我希望做的事情,如在无边的麦地里落下如诗的脚印,再把少年失志的忧愁抒发出来。又或走进村外的树林,在厚实的雪地里捡来一片枯黄的树叶,飘忽的心情就柔软地写进了日记。无疑,那些话语是洁白的,无暇的,雪花一般,若留做以后去读,定会让人生出由衷的感叹。
乡村里雪后的阳光,总是那样明亮,常把内心也照耀得轻快起来。于是,雪后的人们每个都显得那样愉悦,好似谁家有了红事。事实上,整个冬天都没有断了相亲的事情。闲冬的时候,忙碌一年的人们才有时间操办这些事情。就有热心的媒人前来牵线,村头的雪路上,谁家烧了满满一炉碳火的堂屋里,临村的陌生男女,就有了青春季节的第一场爱情。
除此以外,冬天还是乡村男女结婚最多的时候。送亲的,迎亲的,整个村庄都喜庆起来。大人便吹灭了油灯,领着孩子来到出嫁的人家听戏。出嫁前的夜晚,主人家请来的戏班子常常要唱到深夜。姑妈大姨,叔伯长辈,无论平日里多么贫穷,这时都要热心的点上一出,从裤兜里大方地掏出几元钱,笑眯眯地说,我点一出女驸马,他点一段拉郎配。
至此,无论多么黑冷的夜晚,都被刺眼的汽灯照亮了。伴着温暖的光亮,歌声传进早睡的老人耳边,飘进耐不得困乏的孩子梦里,让整个村庄都充满了喜盈盈的气氛。
在一些孩子的梦里,其实还藏着另一份等待的喜悦,明日早上,本家的姐姐就要出嫁了,一路的唢呐,一路的青龙,吹吹打打的乐声尽头,将是贴满了喜字的新房。一顿丰盛的喜饭,早已冒着热腾腾的香气,在孩子的梦乡里,粘着笑声,一盘又一盘地端了上来。2012-1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