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江月冷]

贼分几种，偷物的贼，偷人的贼，偷心的贼。当然，还有窃国的贼。那是大贼，往往成王败寇，窃国成功，又不再是贼。

村里的贼多是前两种。偷心的贼很是少见，却也不是没有。不知是那时的人憨傻，还是怎么，一个人的心就放在那里，也没几个人去拿。人把心都放在明处，越是放在明处的东西，越是不招人注意。人们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藏起来，藏到埋缸里，藏到床底下，哪一天就有人惦记着，说不定好好的一个人，也变成了贼。

二凤是我印象里唯一一个被偷了心的人。来龙去脉我不清楚，只知道好好的一个人，进厂做工没几个月，心没了。爹娘想把她的心重新找来安回去，她不答应。说心既然被人家偷了去，我就是人家的人。于是他们家里接连几个月鸡飞狗跳，于是父母在忍耐不住的漫骂声里，又眼睁睁看着二凤的肚子大了起来。一个夏天，瓢泼大雨下了半晌，偷心的贼终于猥猥琐琐现出身来，先是对两位老人道歉，后是挨打，再最后，说什么就是不愿交回偷走的心，一来二去谈判不成，这样折腾几次以后，二凤说没心的日子我呆在家里做啥，干脆与那男人私奔了。

偷人的贼比偷心的多上一些。那年麦子正黄，风一刮满地里都是浪花。有人怕麦子熟过，大清早就闲锤子一样逛荡着下地看看，谁成想，老远就见一片麦子晃动得与风向不符，且裹着旋涡，杂乱无章。他心中好奇，就跑过去看，原来一男一女正在那里偷人。光着的男女自然害羞，知道自己正在做偷人的勾当。后来不知怎么，人就越聚越多，麦地里冒出来一样。终于有人模模糊糊认出了他们，说好象是镇子上吃工资的一对小青年。

后来，他们还是被放走了，因为村里的人尽管觉得有伤风化，后来一想，他们如何偷，却终究不是自己村的人。再说那时也不时兴游街，否则一定挂一双破鞋在他们的脖子上，敲锣打鼓折腾几天。但这样的消息还是留了下来，成为村里几年说不倦的话题。

还一个冬夜，池塘里的冰都结了有几厘米厚。大半夜里，整个村子却救火一样地热闹起来。原来是一个订婚不久的汉子，从几里远的地方跑来偷人了。可是刚爬上墙头，就被起夜的未来老丈人发现，见自家墙上有了黑影，以为是奔着仓房里的麦子来的，就提了铁锨追出门去。因那人不熟道路，三转两转就晕了头，最后在众人的喊叫声里被追进了池塘。全身湿漉漉的，又结满了冰碴。这事后来又成了村里的一个笑话。

在村里生活多年，女人偷人的事虽然少之又少，却也有听说。说村南的谁家媳妇，半老徐娘了，样子平平，穿戴也没什么特别，况平日里看上去也老实本分，却偷了谁家的汉子。有人说自己曾亲眼看见黑天了，她找个借口就进了谁家男人的家门，然后房里的灯就灭了。而那家的女人那天正好走亲戚去了，三天五天也不回来。那人没事可做，就躲在附近的草垛后面，直到深夜才见女人贼一样轻轻推门出来。

这些贼，虽然人们恨之又恨，却在大家的心里终究比不上偷物的贼可恶。还是一年夏天，大家正在街上乘凉，孩子们睡前也开始数着星星，数来数去还是数不清。这时，刚回家拿蒲扇的一个老人就颠着小脚跑回来了，边跑边大声吆喝，说坏了，坏了，我家里进贼了，配房里的一袋麦子不见了。人们就跑了去看，果真见地上撒落了不少麦粒。有人说还是追着撒落的麦粒找过去吧，大家就把手电筒拿来，整整追了三个街道，又拐了五个路口，地上的麦粒却还是不见了。人们愣在那里猜测，最后也没猜出到底是谁。于是就说，也许是路过的贼吧。从那以后，人们在街上乘凉的时候，不知谁家的麦子又少了几袋。大家这时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都觉得肯定是村里出了内贼。然后大热的天，晚上再也没有谁到街道上纳凉了，睡觉的时候也把门关得禁闭，再使劲插上门栓。就连白天走路的时候眼神也变了模样，看看这个像贼，看看那个，觉得还像贼。

我也做过贼。是刚上初中的时候。那时学校还安排晚自习，我们需要走几里路，穿几个村庄，过几片菜地，然后才到坐落在镇旁边的中学。也许因为每天要走一样的路有点厌烦，有时就换另一条路去走。上学的路有两条，村东的路人少，基本全是庄稼地，一到夏天，晚上就全是黑影，阴森森让人害怕，所以我们就选择村北的另一个条，虽然路稍微远了一点，但村庄多，灯火亮，也就不再害怕。

出村不远，就是一片菜地。我们天天走，也不见得菜地里有什么新鲜的菜长出来。哪天，我们几个正边走边聊，谁却突然指着远处的几畦菜说，你们看那是什么菜，怎么长得那样好看。我们蹦着绕过几处土豆地，走过去才发现那是菜吗，怎么从来也没见过，开得和花一样。后来才知道那是花菜，也叫菜花，可当时我们本地没有，我们也不认识。后来我们日日走过，都会不由自主地过去看看。即便不走过去，也要拿眼看上几眼。等花菜长成，花朵更大更好看了。我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了想摘一棵的念头。一个晚上，我们放学再次经过的时候，我悄悄地说，我们弄一颗那种花回去吧。同行的同学说，其实我早就这样想了。于是我们故意放慢脚步，磨磨蹭蹭的，等放学的学生渐渐远得没了人影，才贼一样地弯下身来。先是装着提鞋，警惕地看看四周，后又装着崴了脚，眼睛仍不放心地到处瞅瞅。谁知道，心里却早就慌了。都说做贼心虚，怎么还没开始偷东西就心跳加速了，呼吸也变得艰难。其实，那时已是夜里九点，哪里还有半点人影。我说，要不算了吧。同学也颤抖着声音说，算了......却又赶快停住了正说的话，故意鼓足了力气说，嗨，不就一棵菜么。我只好把身子压弯了更多，跟在他后面向菜地慢慢地挪了过去。平日里十几米的距离，那时怎么变得那样漫长，我分明觉得自己像是走了一个世纪。就在我们刚刚挪进菜地的刹那，我们俩人几乎用一样的动作飞快地把手伸向了花菜，看也没看地拧下一棵，然后触电一样转头跑了起来。咚咚的脚步声在黑夜里像是被什么放大了，又那样雕刻一样地落在了自己的心里。奔跑的过程很是简单，我觉得就在我们的后面，种菜的人正拼命地追了过来。

快到家的时候，我还是顺手把那棵花菜扔掉了，甚至不知道扔到了哪里。我怕家里人看见，问那菜怎么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俩人换做了走村东的路，话也少说，总觉得遇见的每个人，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劲。时间就这样过去了一个星期，还是觉得不放心，就想着还是走村北的路看看吧，看看那块菜地的主人是不是仍在找贼。等我走过的时候，拿眼睛瞟了几下，见阳光还是那样平静地撒在菜地上，一切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后来经过那里，心跳还是会不由地加快，之后逃也似的把那段土路狠狠地扔到了后面。 2012-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