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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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江月冷]
我一直把池塘想象成村庄的一员。就像我的父辈,肩扛农具守望着田野,风来不动,雨来不动,最后站成了孩子心中的丰碑。
是的,丰碑。我一直觉得父辈的一生都与土地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们生于土地,死后又躺在自己耕作过的土地里,化成一株株青苗。这样想来,他们的一生何其幸福。就像一棵守望着家园的大树,再也不离开半步。只是在他们的内心世界里,究竟埋藏着怎样的种子,或那颗种子又有着怎么样的力量,让一个人,一群人,一村人,在一个地方长久地居住下来,与村庄,与大地再也不肯分离。
可随着父辈们的早早过世,我实在无法了解他们心中的那些秘密。我甚至说不出他们确切的生日。是这样的,在我的记忆里一切都是大概。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常常推算着关于他们的时光。但我还是记得了属于他们生命中的一个重要时刻,就是他们死去的具体时间。
可池塘不同。池塘对我来说,一切都是确切的,具体的。我甚至可以明确地告诉自己,我曾亲眼目睹了池塘的兴盛与衰亡。
池塘不在别处,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出了门向东,走不多远再转一个弯,就能看见绿波荡漾的池塘了。
那时池塘恰逢青年。也是池塘最大的时候,满满地占据了大半个前村。或者说,前村的人家基本分布在池塘周围。这让童年的我很是自豪,看看全村,别的地方一片土黄,唯有这里水意盈盈,一幅清丽喜人的俏模样。有了水,前村的人也水灵了许多,尤其前村的女人们,说起话、唱起歌、走起路来,更是柔软婀娜了很多。
有了池塘,好看的荷花就有了自己的家园。我时常去想,也许在最初的年月里,我内心世界里那些浪漫的情调,随着荷花的出现悄悄生长起来。是的,“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描写,也完全可以与老家的池塘联系在一起。春天一到,成群的鸭子便早早地下了水,让睡了一冬的池塘从梦里早早醒来。可醒来的池塘还没来得及伸几下懒腰,就有顽皮的孩子耐不住日子的寂寞了,就持一杆自制的鱼杆在池塘周围摇来晃去。荷呢,也不甘寂寞,就在水下的泥里偷偷地行走。等阳光再明亮一些,等孩子觉得身上多了一份燥热,荷便从水下浮了上来。浮出水面的荷亭亭玉立,带着通体透明的绿色,带着婴儿般的可爱,向着天空一日高过一日地昂了头颅,挺起了胸脯。
我想,以后的日子,那娇嫩的胸脯上定然会开满素洁的花朵的。那素洁的花朵里,又必定孕育着生命的种子。
就这样,夏天的池塘终于慢慢地褪去了春天的清秀,变身为丰腴的妇人。她晃动着身上的绿色,又把满腔的热情传递给前村的人。在阵阵清香里,孩子们下水了,如一条条灵巧的鱼,在荷叶丛中穿来梭去。大人也被满塘的景色感染了,荷锄而归的时候,便把一天的劳累彻底忘掉,只把脸上的笑容留给炊烟。
只是在岁月的道路上,再热闹的宴会也会散去,秋天的池塘,最终还是抖落了身上的绿意。这时,她却多了一份清新脱俗的美。水面清澈,一波一纹都似古典诗词里走来的美人。细碎的涟漪,也在静雅中流露出沉淀后的生命话语。
放眼村外,满地的庄稼黄了,光亮的镰正忙着收割。再看池塘,一日比一日瘦了,洁白的莲藕却在淤泥里长成生命的粮食。
在我的心里,哪怕西风肆虐的日子,池塘也充满了无限的魅力。这样的魅力又必定与前村的孩子联系在一起。我想,我是记得在冰面上玩耍的那些日子的,我更感觉得到夕阳下的池塘里,那些不愿倒下的莲梗,笑傲西风的骨气。
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光里,门外的池塘与我的生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池塘成了村庄的一部分,成了我的一部分,成了前村人共有的一片美好记忆。
后来我还是离开了村庄,在外的我,竟时时想起池塘。我甚至一次次想象着,自己变身为塘中的荷花,与池塘亲密地接触、亲密地私语。可现在呢,现在的池塘又是什么样子。我再也寻不到昔日的模样。池塘老了,多年过去,就连村里的老人也一个个老去。
那一年,盛夏的阳光下,我伫立良久:池塘干干瘦瘦的,只剩巴掌大一片地方。她无精打采的样子,早病入膏肓,千疮百孔。与她一起老去的,还有浓烟遮蔽的田野、光秃秃的山林。若大的村庄里,如今也只剩下了隐痛的回忆,与再也不能熟识的乡亲。 2010-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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