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
(2010-05-16 22:17:54)
标签:
杂谈 |
分类: 原创文集 |
[作者:西江月冷]
1
村庄在我的想象里越来越空荡了,甚至连一阵风都收留不住。通往村外的路,闭塞了很多。弯弯曲曲,像随意抛在庄稼地里的一道羊肠。
穿过那片高粱地,转几转身,就到了别人的村庄。
那时我在梦里,恍惚看见父亲沿着这条羊肠小路满是希望地走了出来。他的身后拖着一架木板车。木板车不停地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给村庄的暮色罩上了一层更加温暖的颜色。
母亲说,父亲三天以后可以回来。
我数着,在心里数。梦里也数。我想三天的时光应该是转眼的时间。等我数到三的时候,村外的路上还是一片暮色。我把手插在裤兜里,手心里的那块点心已经被我捂得温热。
父亲走后的第二天,我跟着母亲走亲戚,到姥姥家去。我想父亲一定没有吃过姥姥递过来的那种点心。我分明看见姥姥从抽屉里摸出点心的时候,动作是那么的小心。于是走的时候,我把一块没有舍得吃的点心偷偷藏了起来。我把它放在裤兜里。我觉得裤兜是个安全的地方。
大我两岁的姐姐不知道我藏了点心。睡觉的时候,她的脚像是碰到了那里,问我是什么,我不说。但我还是担心被姐姐发现。为了安全,我在梦里把那块点心很快转移了地方。我把它先是藏到麦缸里,后来一想,也许天亮后母亲会让姐姐拿麦子磨粉。后来我又把它用油纸包了起来,用棉线扎好,埋到了水缸旁边的花盆里。这下我终于放心了,我开始继续在梦里捉树上的鸟。
第四天早晨,我发现父亲回来了。因为隔壁响起了他的咳嗽声。母亲却说父亲是前一天晚上回来的,我不信,我觉得夜那么黑,父亲怎么会一个人穿过那片黑漆漆的高粱地。要知道,平日里即使是白天,我们也不敢到那里玩耍。因为旁边的岭地上,立着几座坟。
后来,我到水缸边的花盆里找那块点心。晚饭前,等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开始一点点挖开那里的土,我想给父亲一个惊喜,更想他吃下酥软的点心后,用胡子茬扎我时开心的样子。可是,那块点心再也不见了。
以后的日子,带着这样的想法,每一天的黄昏我都在土里悄悄寻找。找着找着,多少年过去了,寻找的过程竟然变成了没有期限的等待。
2
黄昏的树影里,我看见自己就坐在门口的石板上,痴痴等待家人的归来。
那时,整个村落都静得出奇。全村的人都出门了,他们肩膀靠着肩膀,在庄稼地里忘我地劳作。我先是淘一碗米,把晚饭简单地做好,再从腌缸里捞出一块咸菜,切好后装进盘子。剩下的时间,我成了一个等待的人。我想象着自己爬到了房檐上,迎风远望着一片片田野。
在风的作用下,庄稼的香气扑鼻而来。直到暮色将小路隐没,归家的村路上却空无一人。也许他们早就把田野当作了村庄,甚至劳作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饥饿。他们甚至完全忘记了在自己的家里,还有一个默默等待他们的人。
这样的等待,不知道延续了多少年。直到后来,我终于发现和我一样等待的人,还有父亲。那时我已长成少年,父亲却只能带着一身的病痛守在家里,再也不能走出门去。他把满地的庄稼交给了我,又让自己变成了等待的人。就这样,我把自己扔到了庄稼地里,手持农具,慢慢长成了一株庄稼。后来我才明白,人一旦长成了庄稼,就有了自己的另外一个家。村庄在脑海里将成为遥远的地方,庄稼才是召唤你生存下去的最巨大的力量。
多少个黄昏,我在田里忘记了饥渴和劳累,甚至忘记了回家的路。等我终于收完了最后一季庄稼,在门口看见无语的父亲,我仍旧不知在他的心里,充满了什么样的期待。在我后来的印象里,他总是被无边的黑暗淹没。夜色下,我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神。
可我们都在等待。
父亲去世以后,我终于知道在那些没有名字的年月里,父亲一言不发地守在黑暗里,一直等待着长大以后的我。我呢,在农忙之后的闲散时光里,依旧喜欢坐在自家门前,想象着在童年的暮色里,父亲拉着木板车,沿着村外的羊肠小路满是希望地走回家来。
只是父亲回来的那个夜晚,我在梦里。
是的,我在梦里。我用自己的双手,把那块好吃的点心一点点捂热。
大概母亲也是如此,父亲走后的几年,每天晚饭的时候,她仍旧把家里的碗筷一一摆好。也许在她的心里,也藏着一份不灭的等待吧。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等到的不过是年老的自己,不过是一个比一个漫长的黄昏。
就像现在,村庄在城市的掩盖下越来越模糊了。我的目光里,甚至连一阵乡村的风都收留不住。可我还是在自己的想象中,一如既往地等待着什么。
或许,我等待的,不过是那个归家的自己。 2010-5-16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