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带着亲情上路
(2009-07-26 17:1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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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杰克逊29岁市长医疗费余秋雨高考情感 |
分类: 《捧一把黄土就是家》系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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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江月冷]
少年初成,自然会有自己的心思。或者,也可以叫做成熟。我的成熟不在身体上。那年,当我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的时候,我发现自己依然像个没发育好的茄子。整天一身藏青色的旧衣,见人就躲。而我最终长成一米八零的身高,则是上大学时候的事了。
初中那年,我终于有了自己的秘密。我的秘密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学会了忧郁,就整天沉默着,像个木头人似的白瞪着眼,看向周围。是的,我开始懂事了?我突然发现自己以前是那么愚蠢,竟然对父亲的病情一点没有察觉。可就在之前,在我童年的欢笑声中,父亲还是渐渐地不能干活了,甚至连走路也成了问题。即使走上几圈,也仅是围着院子里的几棵树做个样子给大家看而已。大概他也想好起来,他更想证明那些治病的血汗钱没有白白扔了,便用行动证明自己还没有彻底糠掉。这又能改变什么,日子还是日子,希望似是和这个家庭永远也沾不上边了。然后他长时间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晒太阳,姿势再也不变,只是两眼空空地盯着树梢发呆。其实母亲的眼里也空落落的,除了叹息,再也不能撕开生活的出口。
这样的心思让人落寞,甚至让人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可我不能添乱,尽管母亲也一直在外人的冷眼下活着,并在再也不能承受家庭被人欺负的时候,喝过毒药。但她没死。那个傍晚,在医院的病房里,我直直地站在那里,亲眼看见她被人在黄泉路上拽了回来。我也在拽自己,我想辍学。我觉得我分明不适合继续读书了,我要从我的忧郁和家庭的黑暗中摆脱出来,我相信我可以给这个家一点微薄的光亮,那就是钱。
可我的计划还是落空了。我和几个想辍学的孩子商量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能下得了最后的决心。我知道,尤其对于大人,这样的决定很是伤人。我第一次在自己的决心面前,还没开战就做了逃兵。这让我想起后来看过的一句话,混也是生活。想来日子也是可以混的,我就在这样的忧郁中,混完了初中的学业。
毕业了,我拿着红皮的本子,看看镜子,还是那张忧郁的蜡黄的脸,一身藏青色的旧衣,一幅没有发育好的秋茄子的模样。
夏天来临,地里的玉米又拔节了,绿秆绿叶的,长得已有几尺高。大概在夏天的温度和雨水里,一切事物都能生长得极其茂盛。一天,母亲说,外地的一家工厂招季节工了,做好的话一月能挣三百两百,反正现在地里的活也不打紧,问我要不要过去看看。我不做声,我坐在门框边上看几只蚂蚁爬来爬去。母亲看情况不再说话,就又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第二天,这样的话母亲又说起一次,我点了点头。可我终究没出过远门,一个人在外,又该如何生活?我突然第一次那么渴望好好看一看这个家,看看房子,树,灶台,还有屋檐下的那个鸟窝,看看我之前并没有认真注意过的母亲忙里忙外的样子。我想,假如我把这一切都印到了心里,在外的日子该多少有个念想。
过了几天,等工厂开工的时候,我一句话不说地和同村的大人去了那里。路有点远,距家有七八十里的样子。由于工厂刚搬迁没有几年,还在郊外,周围到处都是庄稼和草。我交了押金,然后就被人领到了宿舍。宿舍是一个废弃的兵营,整齐的瓦房,红墙青瓦,像是被谁复制出来的一样。等我进了那间用石灰标着号码的房子时,那里已先到了几个青年,都二十多岁,看样子一个个生龙活虎,像是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向往。他们和我简单地招呼几句,就继续先前热闹的话题了。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明天才开工呢,接下来的时间我又该做些什么?想一想人生地不熟的,家也在很远的地方,我要把时间一点点地捱过去。我先是慢吞吞地拾掇床铺,一次次地铺了再铺。然后去厕所,三分钟的路我硬是走了半个小时。然后装做很困的样子,睡觉。可我哪里能睡得着呢,即便那些人不吆三喝四地打牌,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思维跑到了哪里。我想起了树,家里的树。想起了鸟,在自家房檐上飞来飞去没个消停。还有母亲,父亲,还有门边上那棵已经挂果的石榴。可这一切都触不到了,甚至连怀想都变得很是空无。
总算到了傍晚,该吃饭了,我第一次跟在别人后面,手里端着母亲给我买来的饭盒,像个乞讨的孩子排在队伍后面。饭菜自然吃得索然无味,可若是不吃,夜里饿了又怎么能寻到丁点儿吃的。这里不是家,这里不过是我拼命也要赚到钱的地方。
忙碌的时候,再复杂的心情大概也难生出荒草了。第二天上午分班,班长是个黑脸,听别人说,他似乎是我们老家临村的人,姓张。对于在一个叫张村的地方长成的人,这总让我感觉亲近。可他不认识我,我只是他手下的一个工人。
夜色漫漫,夏秋相接的田野里,昆虫叫得总是比之前茂密。由于宿舍到厂区有段距离,人们开始还细声细语地说话,后来就只剩下脚步与地面摩擦的声响了。自然,还时不时地夹杂着几声哈欠。但是走在上夜班的路上,我觉得还是有了点夜行军的味道。
由于我年龄不大,活自然要轻快一些,但也有一定的危险,因为我们在打包机位工作。和我搭伴的是一个孩子,姓伊。别人喊他小伊(姨),我想人世间怎么还会有这样希奇的名字,小姨?不管如何,小伊还是不错的,由于年龄接近,我们也聊得来。只是下班之后,小伊就要走了,他不会跟我同路,他家住在城里。那时我觉得,他该是我们这些人中最幸福的人了,不但能赚到钱,还能下班之后回到家里,不再和我一样承受思家之苦。
第一个月拿到工资的时候,我有点欣喜。我在同宿舍的年轻人身上,则看到了更多的欢乐。他们大声说笑着,盘算着这些钱该怎么花。有人说,还是到城里好好泡个澡,然后美美地吃上一顿,再看一场电影,或是给家里的女朋友买件好看的裙子。他们喊我,我不去,我觉得除了伙食费,我要把钱原原本本地交到家里。
只是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的懦弱,在匆忙的上班之余,我仍旧摆脱不了一个人的寂寞。好在歇工的时候终于来到,清晨六点我就急不可耐地踏上了奔家的路程。出了宿舍,步行十几里,就到了城里。再走几里,就是车站。在车站,我第一次花钱买了一种稀罕的水果,菠萝。其实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更不知道这种带着厚皮的满脸疙瘩的水果怎么吃。可我总要给家里带点什么,我渴望给父母带来一点惊喜。
推开家门,父亲在家,还是坐在门口的旧椅子上,一幅看树看天的样子,似乎那里隐藏着他永远看不完的景。一会,母亲回来了,拖着一身的汗水。等她把农具匆忙地放好,就在灶上忙碌起来。休假的时间只有三天,可在这三天里,我突然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我怎么突然就舍不得这个家了,我甚至惧怕再一次回到那个让人陌生的工厂,我觉得无意之间我已经被这个家舍弃了,我一个人处在莫大的荒凉里近乎窒息。可我不敢把这样的想法说出来。等又一次休假到来,再过两周,三个月的工期也即将结束。可我真的难以出门了,我开始赖在门口就是不走。母亲也没办法,就转身抹了几滴眼泪,像最初动员我做工时那样不再说话。
我想,在我最初的人生关头,我又一次做了逃兵。可是,我又觉得自己重新拥有了一些内心世界里更不愿失去的东西。
那年十月,老家院子里的石榴树,和往年一样叶子落了个精光,一颗一颗红艳艳的石榴高挂在枝上,热烈中透着清冷。没几天,父亲死了,他再也不用呆着眼神看天了。我清晰地记得,父亲走的时候我没有落一滴眼泪。后来,我在一个人的忧郁中,不知怎么就坐到了父亲生前坐过的那把旧椅子上,开始了我的绘画之旅。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学会了记录,或是萌生了一份遥不可及的畅想。
以后的日子,我慢慢地成了一个不安分的庄稼人。农闲季节,我开始在村庄里进进出出。可我总是摆脱不了这样一个秘密,在每一次归家的路上,总是那样焦急地奔赴。大概早有一种情结,深深地混进了我的血脉,我的思想?最终让我把生我养我的黄土地的颜色,在多年以后的创作中,一笔一划刻进我的文字,一点一滴留给我的画幅。2009-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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