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童年的记忆，像极了荷叶上的水珠。有时，随便采一滴在手，都清澈透明。让人在尘俗的世界里，不知不觉就抽出了身子，再一次靠近那场不愿忘记的旧事，再一次融进那最初的纯真。

[作者：西江月冷]

在村里，能让我记得的女孩没有几个。水朵儿算是一个。水朵儿就是花儿，因为我们一直觉得她的眼睛里晃动着水一样的东西，像云，像雾，像虹，私下里就给她起了这么一个古怪的名字。可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叫花儿。二蛋也不知道，我们谁也没有告诉他。这是除了他之外，我们几个孩子都该知道的秘密。

可水朵儿上小学那年走了。像在村庄长了一季的庄稼，正长得旺相呢，却在秋天刚刚到来后，跟着一阵风消失得没了踪影。那年秋天，她们一家人都跟在吃国库粮的爹的屁股后面，搬到了别的乡镇，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想一想这也没有多大关系，水朵儿走了，大家不过到村南的小溪旁默默地站上一个傍晚，之后该干啥干啥。村里还有春笑，春笑虽然没有水朵儿那么好看的花裙子，可春笑的爹也吃国库粮，况且春笑总是喜欢笑。笑的时候，白皙的脸颊上还挂了两朵红晕，仿佛被风扬起的两只红蝴蝶，一颤一颤很是好看。也许是应了自己的名字，春笑在我眼里一直笑得明朗，亮丽，不粘一点灰尘。那时候，我甚至会想，她平时到底都吃些什么，怎么满肚子装的都是美丽的风景。

上小学之前，我对春笑并不熟悉，只是偶尔在镇上的照相馆见过几次。那里挂着她的相片，有黑白的，也有彩色的。其实，那时的彩照也不是真的彩照，就是在黑白相片的基础上，用带颜色的药水染了几遍。这样一来，效果却更好了，加上春笑漂亮，谁看了都说看不够。这多少让我羡慕。你想，在张村的土地上，别说孩子，就连大人算到一起，又有几个人给自己照过相呢？这样的想法甚至让我把春笑和周围所有的孩子分离开来。直至多年过去，脑海里依然留存着一些特别的东西，难以擦洗。

与水朵儿不同，春笑一家是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再也不走地住到村里的。她们在村里也有房子，尽管镇上的照相馆那里，她们还有一个更好的家。

春笑与我同班，在与我隔一个位置再隔一个位置的座位上坐着。那里紧靠窗台，村庄的风掠过庄稼地，再穿过教室外的花丛，就一股脑儿地把好闻的清香吹到了春笑的脸上。春笑的头发就有些飘舞，如雨后晃动的荷叶。上午的时候，阳光也走过那里，在她的脸上圈出一道光痕，她的半边脸就落到了阴影里，整个人便像照片一样立体。

尽管这样，我与春笑却没有说过几次话。可春笑去过我家，还紧紧跟在我的身旁，风筝一样地飞来飞去。路上，她还唱起了儿歌，那歌声和水朵儿唱得一样美。不过，那又完全不同于水朵儿的声音，水朵儿的歌声是带着翠鸟般的水音的，而春笑的歌声，更像某个月明的夜晚，风过树叶的声响。

她是去我家看花的。在班上，不知为何大家就说起了花，我说我家有一种花，很好看，却不知道名字。春笑就笑着说我要去看。没办法，我们就趁着午休的时间，匆忙地赶到了家里。花确实好看，可春笑竟然也叫不上名字，哪怕她家里养了更多的花草。临走的时候，春笑说，你来年给我分一枝吧，到时候我唱歌你听。

与春笑的交往，这大概是最深的一次。之后我也去过她家，那时村里刚传说有人家烧蜂窝煤了，又节能，又卫生。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同学们就嚷嚷着谁家要是有的话，大家一起过去看看。说来说去，春笑家自然是第一个有的，二话不说，一群孩子就纷纷涌到了那里。春笑家是诗书人家，父亲不但能识字，能照相，还练得一手好字好画。装裱好的字画工工整整地挂在墙上，老远就让人嗅到一股好闻的墨香。

之后，春笑还给我们示范了如何打制蜂窝煤，示范来示范去，白皙的脸上就抹了几道煤灰，一笑，竟然显现出从未有过的可爱。

在朗朗的读书声里，小学的时光转眼即逝，似是刚刚在你面前打了个影子，还没等你看清呢，往日的孩子就少年初成。其实，什么事物都是如此，等你完全看清的时候，它们大多也转到了时光的身后。

初中三年，我与春笑仍在一个学校，却没在一个班上。下课的时候，我会时不时拿眼睛搜寻一下她的身影。那时她已亭亭玉立，宛然是一位出挑的少女了。而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偶然遇见了，也会简单地搭几句话，她还和往昔那样微笑。而我的目光，却不知不觉漂移到了别处。抬头看看天空，如洗的底色上，正有几片云朵飘过。那么安静，空灵，秀美，似是鱼儿在清澈的水里，吐出的一个个透明的音符。而在我的生活里，在家庭日渐衰落的那几年，我又经受着怎样的内心的困苦呢？ 2009-7-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