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有些生命,注定在春天生长
(2009-02-16 21:5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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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分类: 《捧一把黄土就是家》系列 |
[作者:西江月冷]
风打前方走来,人的脸上就明显地多了一些暖意。我知道,这不是原来的风了,而是另外的风。如今,风从另一个方向吹来,迎着我。它来的时候,把春也带来了。
春来了,却一路静悄悄地像是怕人。它先是在某个夜里偷偷地掀起了熟睡的被角,睡着的男人就在梦里使劲地抖动了几下身子。接着,春一闪身钻进了树的胸膛里,这样一来,树到处都痒痒的。我经过树的时候,就看见昨天还枯萎着的枝条,在风中鼓起了小小的青色。
多年没回家了,想来,家乡的树也该冒青了吧。
院子里几棵总也长不大的笨槐,靠近灶台边的两株石榴,还有父亲活着的时候,念叨了一遍再念叨一遍的爷爷的父亲亲手栽下的柿树。那是自家的树。
现在在城里住着,即便到了冬天,柿子也大多不见了,想着念着就变成了记忆。而爷爷的父亲亲手栽下的那些柿子树,也就成了更为遥远的事情。因为,即使在我开始记事的时候,那些树也早就不是自家的了。那时我还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爱惜,就和伙伴一起在树上爬上爬下地捉猫猫。玩腻了,还会折几支细小的枝下来,树就在我的嬉闹中露出白花花的骨,却不见有血流出来。
春天到了,大地上一切死去的东西都活转过来。柿子树也不例外,就拖着风的影子,在黢黑的树干上摇来荡去地描几笔绿色。没些日子,路过的人会偶尔感叹几声,看吧,这树就是比人耐活,都活了几十年了,还活着。
——几十年的时光对于人来说,无非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对于树,却是瞌睡几次的事情。只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后来在一些旅游景点,我还见过活了千年的大树。光秃秃的树头上挑着几片可数的叶子,一副不看破红尘誓不罢休的模样。人呢,人就不同了,有的人在娘胎里就匆忙地没了命,有的人即便活到了七老八十,对于门口的树来说,依然还是孙子。
等我知道自家的树最后不是自家树的时候,困惑了很久。那时爷爷的父亲只有一个儿子还活着,每天清晨等我出门以后,都能看见他戴一毡帽在大街上扫来扫去。那就是地主,每到此时伙伴们就私下指点着。说着说着,我就想到了父亲说那些树曾是自己家的事,就做了坏事一样的怕被别人知道。然后又为那树不再是自己家的庆幸。但是,对于自己的家庭成分我依然是谜。好在上小学的时候,每到需要填成分一栏时,在长久的犹豫之后,我都要自作主张地写上中农。后来才知道,那时我家本来早就不是地主了。
柿子树在村前的池塘边,齐摆摆的十几棵,都是老树。每到夏天,就有一些蝉在上面安家,或是暂时做个行宫,在厚密叶片的遮挡下,交欢产卵地忙个不停。等我手拿竹竿偷偷地走去的时候,那叫声又戛然而止,再也寻找不到。秋天了,风冷飕飕的凉,大地上该黄的都黄了,该败的都败了,就连村里的老人大概也觉得这是一个远走的好时候,就选一个深夜再也不去睁眼。惟独这些柿子树,就迎来了一年之中最为风光的日子。
柿子熟透了,很饱满,鼓鼓的,红盈盈的亮,像邻家少女耸起的胸脯。生产队长就在某个傍晚,就着快要落山的夕阳,亮开了破锣一样的嗓门:各家各户注意了,一会把柿子摘了,分分。母亲就把分到的柿子放进缸里宝贝一样地捂着,待几日过后拿出,竟格外的甜。只是每到别人家玩耍的时候,看见别人也抱着红红的柿子,我的心里还是会暗暗地骂上几句。
如今,多年没回家了。几年前回去的时候,秋风正浓,家里的房子却已倒塌。村前的池塘也闹了鬼一样的没了,被成堆的垃圾填没。就有人在上面盖了房子,端端正正地坐落在柿子树活着时的位置。
没事的时候,我曾做过猜想,那些树是怎么没的。只是想到了自己打盹,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最后我只好给自己一个不是答案的答案:大概所有的生命都有个死法,或是自己看着自己一点点老死,徒生感叹,或是在活得正好的时候,被还没有老死的生命把命活活地拿了过去,随意地扔进风里。我却不知,对于死去的生命来说,到底哪种死法更为满意。却在这个春天,我恍惚看到一排溜的柿子树在房子底下悄悄地发芽了。那房子固然坚固,竟在树生长之时,慢慢地散了骨架。
也许再过几年,或是几十年,那死去的生命,就有了又一次轮回。或者,那些树,原本就没死,它们依然在每年的春天好好地活着,远比一些活着的人们,活得更为旺盛。2009-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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