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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隔三差五的下雨。这个夏天邋遢的不像样子。走在雨水中，满是黏糊污浊的城市灰尘。凝结，滞留，污染。习惯这种如胶带绕身的天气，像是深藏夹缝中艰难求生的藤蔓。剥离泥土的残垣，一滴滴掉落废弃的离子。公文包换了，手机换了，运动鞋换了，眼镜换了，牛仔裤换了，体恤换了，住处换了，发型换了……似乎换掉了所有能够换掉的与躯体相连的一切。但在这表象的掩藏下，心脏却始终无法更换。它依旧缓慢跃动，像飓风中躲在房间的蜡烛。蓦然想起，野史记载，同治皇帝对自己一生钟爱的女子桂莲说：我想最后一次听你的心跳，你的心跳那么优美。他临死之前，将写有“执子之手与之偕老同治御笔”的纱绢交予桂莲。桂莲最后用刀割破面部脉络，将面部置于纱绢之上，面部爆裂而出的血液在惨白纱绢上印出她的模样。

坐在闷热的房间，看完这段叙述之后，我翻出子琪的照片。换下和宿舍室友的合影，用手拭去相框边角的灰尘，然后将子琪的照片放上去。此刻我的大脑并没有像跟子琪说“再见”时那么混沌，也没有像搬出金港国际小区时那么自责，只是想看看这个女子。认认真真的审视她，我似乎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求她的一颦一笑。她站在城市巨大的霓虹之下，脸色被黄色灯光映照成柠檬橙色，暖黄的相片格调像暧昧的爱情背景。真的忘记一个人，就要敢于面对她。看着她的照片，内心平坦缓慢，细水长流。我确定我可以重新面对这个昏天暗地满目疮痍的世界。

2

巷子里的水吧换了招牌。尼采手机加工厂。不知是什么店面，大概是促销手机的。站在门口看店里拥挤的人群，像在抢购打折的某件物品。喧嚣，熙攘，吵闹。有服务员走过来告诉我，可以用废弃手机换一部尼采新手机。我说谢谢。我所有废弃手机都带着沉重回忆，它们已被封存且永久保留。

我知道我伤心了。一个喜欢保留废旧物品的男人，内心必定有挫败的恐惧，并时刻充满对现实的恐慌。曾送过子琪一部诺基亚手机。虽然只有几百块，但跟我微薄的工资相比，着实不算小数目。在7月的最后一天，我将用了三年的手机封存，一起封存的还有用了七年的手机号码。尽管如此，我还是会清晰记得它的样子和那11位数字。13637980319。

从7月开始到8月结束，我一路颠簸。从成都到重庆，从金港国际到人和老街。繁华和陈旧一墙之隔。我躲在被切割的面部全非的孤独空间，彷徨，失落，无助，挫败，悔恨。种种情结像翻江倒海的浪潮，像决堤大坝奔涌而出的洪水。一度曾在网上百度失忆水，希望能借助外来力量让自己忘掉过往。时光是把刀，一刀刀割掉发炎化脓的赘肉，让痛过之后的伤口有新的肌肤长出。我开始笑言和子琪的点滴，且能理智判断方向和今后谋划。

3

子琪至今在哪座城市，我不得知。但我确信要找回她获知她的最新消息，并不难。譬如知道她老家的地址，可以坐长途车去她老家。譬如可以问上次打电话给我的她的朋友，也许她们现在已取得了联系。譬如可以去成都拜见在政府机关工作的她儿时的玩伴。譬如可直接尝试去我们相识之初常去的公园餐厅水吧，也许她会在那里出现。我们以后一定还会见面。要么在她的婚礼上，要么在我的婚礼上。要么若干年后我们像电视剧中那样，双方的孩子相识相爱，然后牵出了彼此。

我承认当我理智时，我觉得我放弃子琪去找曾洛姌是错误决定。但我需要让弥留之际的亲人感知含辛茹苦抚养教育我所应获取的回报。成功有捷径，但若背弃信念原则，这种成功经不起推敲。内里柔弱的我，时常受到心灵审判。像冬眠动物，我蜷缩在房间，很久没有出去。或者因为外面淅淅沥沥的雨，也或因为无力面对这个世界。当我开始沉静时，我觉得子琪是一盏灯，照亮我前行的路。满屋子的黑色，让人压抑。当打开灯时，会觉得更加空落。究竟该如何释怀？我反复比较反复决断，但始终无法给出下一步行动路线。时间断裂又愈合，愈合又断裂。

4

半夜醒过来后觉得头痛。喝了许多水，可嗓子依然干涩。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用手机听音乐。在静谧空荡的房间，听暴躁音乐显然不合时宜，于是点击许美静的歌。慈悲的女音，像月光流水，缓缓照在灰暗空间。是冰冻的时分，已过潮湿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划过心房。灰暗的深夜，是寂寞的世界。感觉一点点熟悉一点点撒野，你的爱已模糊，你的忧伤还清楚。都市夜归人，这延续的音符，使我残败的心找到出落的空隙。

起身穿好衣服，拿了把伞，锁上门。在楼道里站了小许，深深呼吸。声控灯点亮，脚步声清晰。在向着楼梯口走进时，仿佛躯体和意识间是分裂的。想起圣经里所说，完整的人由灵、魂、肉身三部分组成。灵和魂是看不见的，但它一定存在，就如原子是组成物质的基本粒子，但我们看不见它。肉身并不重要，它只是灵和魂的表现形式。当我们觉得做了错误的事而愧疚时，是灵在发挥作用。在这深夜时分，我想起圣经里的说辞。一直不屑这种说教的我，此刻相信灵真的存在。且感知魂在肉体灭亡后将与躯体分离，升入另一空间。在那里按照灵的指示重新开始组合且自由生长。

5

人烟稀少，灯火暗淡。这个城市只有在此刻才显得如此孤独，如此落魄。像战败的士兵，或像沉睡千年的废墟。沿着逼仄漫长的巷子走到街口，桐君阁药房早已关门，王顺强诊所透着暗蓝色微弱灯光。走到诊所门口后，又停下来。蓦然想起子琪在半夜里帮我买药的情景。08年夏季，我因做完手术后疼痛难忍，半夜里子琪起身去外帮我买药。她回来时脸色惨白，仿佛刚大病一场。我看着着实心痛。问出什么事了吗？她说感觉一直有人跟在身后，不敢回头，小跑回来，内心惊惧。她回来的时间比我现在站在王顺强诊所前的时间要晚许多，作为女子，她那时的莫名恐慌比我此刻更为强烈。

站在诊所前，感到内心漫过大面积青烟，分不清理智和现实。眼前是空落无人的街道和暗淡无色的光芒。格调如恐怖片中最为犀利的杀人背景。我游离于躯体之外，意识和行为分开。像两条互不干扰的平行线，我返身向巷子走去。回到屋子，感觉全身灼热，汗水模糊了面庞和记忆。这是心灵受到审判的征兆。如此长期以往，我将言何幸福？终于清楚，我下一步的行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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