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又或这本不是什么奇迹，因为生命的本身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晨曦，空旷的长安街薄雾轻绕。几个清洁工人已经开始为这座年青的城市卸去昨夜的浓妆。这是新一天的开始，远处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影由远及近，他一边奔跑一边煞有介事的挥动着拳头，但跑了几步就要停下喘几口粗气，那是大午。
    一张热气腾腾的煎饼卷好了，一个人刚把它递给一位妇女，却抽筋般倒吸了口气裂了裂嘴。这个人左眼角一块明显的淤青，右嘴角有点红肿，他用左手揉了揉右肩，又甩了甩右胳膊，酸疼感都写在了脸上，那是大午。
    一个身形笨拙的男人练习着跳绳，但每次没跳几个要么就被绊住了脚要么就抽到了头。这个跳绳的男人不用问，还是大午！

　  夕阳投射进院子里，斜斜的照射着绑在大杨树的沙袋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子。
   
    毋容质疑，欧阳把大午分配到‘初级班’。这个班最大的孩子不过十六七，最小的也就是十二三岁。用大午的年龄推算，这里最小的孩子绝对可以叫他叔叔或大伯！所以身穿训练服的大午在一帮孩子中间难免‘鸡立鹤群’窘态百出。不仅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比欧阳还要老一点却站在一群年青人中间，更因为他隆起的肚腩在十几个或健硕或消瘦的队员里实在太为醒目明显甚至滑稽。
    他和其它队员一样刻苦的练习着各种体能训练，但结果很明显每一项他都落在最后。跳跃练习，谁跳的都比他高，速度练习，谁跑的都比他快，可他汗却出得最多，气喘得最猛！一个跳跃没站稳，臀部结结实实的着了地。所有队员都哄笑了起来，大午环视大家并没有感到尴尬，这些孩子让他想起多年前刚进体校的小午。他居然也一裂嘴，笑了。
    欧阳边吼叫“看什么看！练自己的去！”边走过来把自己的大茶缸子递给了大午“歇会吧？咱们这岁数和这些小牛犊子没法比！”
    大午气喘吁吁的摇头，把水推开意志坚定的“不成！咱们不……是说好的嘛，你得严格要求我！”说完奋力爬起，接着投入到轰轰烈烈的训练中。
    走廊上，一个清洁工在擦着地，她直起腰抬头拭汗的时候特意向训练场里张望着，那是亚梅。
        
    这天下午，大午终于等来了他期盼已久的对攻练习，也就是两个人一组进行实战。大午中午收摊后就急忙跑到体校，又伸胳膊又压腿摩拳擦掌严阵以待。可真正的尴尬却在这个时候来了。这种练习完全是自由组合，教练不参与意见。可是到了大午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一组。小的怕打不过他吃拳头，大的又有‘尊老’的心理，觉得没法撒欢，所以每个人都有了对手，除了大午。
    大午被晾在拳台中间，没有谁上台挑战。
    欧阳问了几遍，台下的队员还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衷一是。
    欧阳为了缓解气氛，干咳了两下“……那个那谁啊，李赞，你上去。”欧阳开始发挥大棒政策，利用教练职务之便开始指派对手。
    那个叫李赞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黑黑瘦瘦的，听教练一说直往别人身后躲，嬉皮笑脸的说“我……我算了吧……”
    欧阳有点急“让你上你就上！怎么和娘们似的？”
    别的男孩开始起哄“对对对，上啊！和娘们是的！”
    李赞还是有点心虚磨磨蹭蹭的边带手套边嘟嘟囔囔‘我真不行…………’
  “让我来！”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所有人都向门口望去 ——两个人，走在后面拎着个包的是小芳，走在前面说话的是马大钢！

    看来他们二人在体校的影响力真不小，所有队员见到他们都很恭敬一口一个‘师哥’的叫着。
    欧阳见到得意门生顿时眉开眼笑“好！你们今天好好和师哥学学！尤其是他的右直拳和步伐！”
    小芳为大钢带上手套，大钢一跃上台低声说“大哥，别紧张，你先攻我！”
    大午点头，开始出拳！可他的动作实在不敢恭维，业余得一塌糊涂。再加上马大钢左闪右躲动作灵活，大午根本连毛都碰不到。小芳在台下开始提示“大哥！上钩拳就打到他了，对！右边再来一下！……”
    大钢在台上也是边躲闪边提示大午“我要出拳了！右直拳！”
    大午还真躲过去了，尽管动作笨拙形态愚蠢，还是引来了欧阳和小芳的叫好声！大午听到了，得意的向台下一笑，一分神，没听到大钢的提醒，立马中了一拳！就这样，二人你来我往，不像是一次对练，却是一次很好的教练。

    健身房的更衣室里，亚梅穿上了久违的红色运动服，她在镜子里来回端详着自己。小午出事的这一年里，她居然变老了。不知何时她的鬓角已经冒出了几根白头发。她仔细辨别着，就好象要分辨出哪根是为了大午而白哪根为宝儿而白哪根又为小午而白？生活充满太多变数，少年时期的亚梅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曾几何时一直都是初中高中各个时期的班干部学校的骨干力量！自幼好强自信的亚梅坚信以后自己的人生道路也会坦坦荡荡气贯长虹！可事实并不是如她所想，高考只差三分使她和重点大学擦肩而过。大专毕业后去了电视机场，她对待工作尽心尽力一丝不苟，年年不是‘先进工作’就是‘三八红旗’。她为了工作甚至舍弃了少女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但是生活和事业扑面而来的几个巨浪却真的让她心力交瘁。她发现自己被磨平了打圆了，曾经的光彩和锋芒全部泯灭了，她被裹夹进了一个无形的壳子里面。而这一切是在最近的这几天里亚梅才刚刚意识到的，她在不知不觉失去了一些东西，就像现在的小午。而恰恰是这些东西才是生命最宝贵的吧，那就是生存的欲望和激情！只不过生活是用一大段时间消磨了亚梅，却用了一个瞬间就吞噬小午！大午的某种精神曾一度被她认为是疯是魔是傻，但此刻的她已经认同了释怀了坦然了。他是她的男人，男人该有所追求。大午所追求的是整个家庭的幸福，这个家庭当然包括了小午，他要竭尽全力去拯救小午！要把沉溺在生命污潭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小午打捞上来。因为大午明白这种妥协和放弃虽然貌不惊人，但它对生命个体不着痕迹的吞噬确是万劫不复的！亚梅终于明白了，大午这样做不是为了让小午再次走上拳台去战胜对手，而是要让他从新走上生命的拳台去战胜自己！      
    亚梅推开更衣室的门，健身操的乐曲正愉悦的响起。以少女或妇女们为主的健身操学员们正沉浸于其中乐也融融。里面最醒目的是几个尤其卖力的中年妇女，她们面色红润挥汗如雨。尽管身材臃肿赘肉累累但态度认真神情专注陶醉，自信就是美！而那些已经消退的青春正仿佛悄悄的回到她们身上！亚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香水洗发液沐浴露消毒剂汗臭等等混杂一处席卷而来的无名气息直沁她的心脾，使她精神一振！亚梅心念一闪，也许她们，这些为了减肥为了健康为了美而来这里的人们才是真正最接近运动精神的人吧，而这种精神才是生命的真谛吧。想着想着亚梅居然鼻子一犯酸，眼泪差点冲了出来。‘自己怎么最近越来越脆弱了？’亚梅自怨自艾着，偷看四周，还好人们都在忘情的跳着，没人理会她这细微的变化。她收了收腹，紧了紧裤带，走进了快乐的人群……
   
大午进步神速，在台上已经有模有样了。现在不用大钢的提醒有的拳居然也能躲过去了，当然前提还是马大钢以防守为主。大午居然越来越自信，每次挨到拳头也不皱下眉头，甚至有点忘我的越战越勇！渐渐大午的精神感染了场下的每个人，每次大午拳打到大钢或做出了一个出色的躲避后，场下总会响起大家的叫好声。
    训练结束，场下响起具有鼓励性质的掌声。
    欧阳一吹胸前的哨子“行了行了，别坦儿哄了，都给我跳绳去！德民你给我看着李赞，什么时候跳完5000什么时候吃饭！”
    那个叫李赞的吐了吐舌头，接受了惩罚。
    大午解下汗津津的拳套“谢了啊大钢！”
    大钢带点歉意的回以微笑“大哥，我和小芳商量过了，你要是真想打拳，我们以后就多陪你练练！”
    大午：“那哪好意思啊？你哥的水平给你们当靶子都不够使”。
    小芳：“大哥，你和我们还客气什么啊？再说我们又要打比赛了！”。
  　大午：“那看你们的了！”
　  小芳：“没我什么事儿主要看大钢的！”
　  大钢：“咳，小午要是在这儿，也没我什么事儿了……”。
　  ……
　  小芳：“耗子也退了，现在队里越来越没劲了……”。
　  大钢看了一眼小芳“我和大哥说两句话”。
　  小芳识趣的点头“大哥，那我先走了，你给午子问声好吧！”
　  大午：“谢了啊小芳”。
　  大钢：“……小午他……还好吗？”
　  大午苦笑“咳！好也不至于把我逼到这份上了”。
　  大钢：“……大哥，你见到小午就……就说大钢向他道歉了！”
　  大午：“道什么谦啊？”
　  大钢尴尬的一笑“小……小事……”。
　  大午：“咳，没事！小午我太清楚了！他拿你们几个啊，那比和我还亲呢！”
　  这话说的大钢更难受了“……大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就尽管说，你要是觉得这样能帮小午我们一定尽我们最大能力帮你！”
　  大午：“我代小午谢谢你们了，他没看错，你们几个都是他好哥们……”。
　  大钢望着窗外低声的“就是不知道他还拿不拿我当哥们了…”。
　  大午没说什么，只是用力的拍了拍大钢的肩膀。
    就这样，大午不仅吃着欧阳的‘小灶儿’，大钢和小芳也成了大午的‘加餐’。！而在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大午仿佛脱胎换骨，最少掉了十多斤的分量，结实了很多，肚腩也不见了。
　  晨曦，空荡的长安街上轻烟缭绕。一个男人的身影由远及近边跑步边煞有介事的挥动拳头，他已经跑出了好远，但依旧气息均匀，自信满满。那是大午。
    一张热气腾腾的煎饼包好了，一双手把它递给了对面的一个小学生。这个人的脸上还是有一个明显的淤青，但他手脚麻利的又接过两块钱摊起了另一张煎饼，且动作熟练漂亮让旁边的老外看得瞠目结舌。那是大午。
    １９８，１９９，２００！！大钢和小芳都在为对面的男人鼓掌喝彩！他满脸汗水的笑了，笑得无比灿烂。大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