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美好的

　　这是十年多前写的。
　　几年了，每到清晨，在公园小径尽头的垃圾筒或污物桶旁，总会看见一个年约三十多岁，五官还算端正，但眼神呆滞，样貌有点痴呆的男子。
　　夏天，他上身穿一件尼龙迷彩衫，冬天，穿一件绿色军便装，下身永远是一件已看不出布纹的松夸夸脏兮兮油光可鉴深篮色的军便裤。
　　他弯腰曲背，全神贯注地在垃圾筒或污物桶翻寻对他有用的东西——废纸、空汽水瓶、空塑料瓶、 泡沫饭盒等等。
　　每找出一件废物，他脸上便绽放出一层光彩，象检到了什么宝贝似的欣喜与惬意。
　　找出来的东西，他都放进摆放在他身边地上的，两个被废物充塞得胀鼓鼓的购物袋里。
　　这些购物袋当然也是从垃圾筒里找出来的，都是断了手提绳子的破袋。
　　而他用两根尼龙绳胡乱绑扎了使用：绳子从这边的破洞直拉过另一边的破洞处，一个袋子扎两根绳。
　　而手提购物袋大都印着影视歌明星大特写头像。
　　有一次，他一左一右挽着的两个破旧购物袋，分别是香港歌坛天皇巨星黎明和郭富城的大特写头像。
　　他俩的笑脸，分别被两条已变成灰黑色篷篷松松丝丝缕缕的红色尼龙绳，可怜巴巴地随便分割成不规则的三等份。
　　破旧的购物袋子放在地上等待废物的充塞。
　　黎明和郭富城俊美的脸蛋，便在那尼龙绳子不规则地分成的三等份中，很不自在脏兮兮的仰天向着人们傻傻地笑！使人忍俊不禁地联想到尊荣与低贱，正在滑稽地共同进退！
　　
　　当检废物者抬起头直起腰，人们才可以看清他——只见他艰难地挪动双脚，蹒跚地向另一个垃圾筒走去。
　　他先把右腿向前伸出，再慢慢地拖动左腿跟上，随着左腿的移动，他的身子向前一倾，再向后一仰，才完成了他吃力的一步行程。
　　人们漠然地注视着他日复一日地操此检破烂行当，注视着他吃力地挪动，没人理他，没人与他答讪。
　　他明显是个智力有缺陷的残疾人。
　　我有时想，他可能是个弃儿，就如莫泊桑笔下那农女所生的丑陋怪物一样。也许他父亲腰缠万贯，而他母亲却穷愁潦倒两餐不继无力理会他；也许他也有几个亲戚，不然，何来那些军便装穿着呢！然而长贫难顾，亲戚也无法长期养活他。偶尔遇见他，心中总会充满不忍和同情！
　　
　　可他却象活得很快乐！
　　人们漠视他，他也漠视人群。
　　他很心满意足地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活得有滋有味！
　　他经常把两只明星头像的废物袋用一只手提着，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破收音机，收音机内传出一些声音。
　　有次，我注意听了听，收音机传出的只是沙沙的声响，根本听不出播音员在说些什么，但他却象很陶醉地在倾听。
　　他只要有点声音陪伴，驱散他身畔的寂寥与冷清，才不会计较播出的是什么内容和有没有内容呢。有时，机内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他会用手拍拍机身，语焉不详地嘟囔一两句什么，大概在抱怨为什么不会响了吧。
　　随后又放在耳边倾听，当收音机竟然又传出一些声音时，他以为是自己的“修理技术” 了得，于是便会笑逐颜开得意洋洋地左顾右盼，脸上露出极满意的灿烂的笑容，使得他整个人都生动起来，似乎听到了无限美妙的天籁之音那么高兴。
　　他的世界真是简单得令人羡慕！
　　他不用担心家中的现金被盗存款被人冒领；不用记挂家中的金银首饰高级音响电视机电冰箱最新一代电脑被不怀好意的人偷了去；不用周旋于尔虞我诈升降荣辱；不用担心娇妻不忠蝉儿曳别枝女朋友移情别恋而要觅死觅活与情敌大打出手以致身犯险境甚至身陷囹圄！
　　他每天只要有点东西裹腹，晚上有个地方放倒自己那瘦骨嶙峋的五尺身躯，便觉得是天堂般的享受了。
　　拖着残腿，他从一个垃圾筒走向另一个垃圾筒，每天在污物桶和垃圾箱中讨生活，艰难而心满意足地活着。看见他，不由会想：能活着，就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