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作：端午时节读《橘颂》

节分端午自谁言？万古传颂为屈原。正是浴兰时节动，楚乡遗俗至今传   

佳节又端午。这一天，是吃粽子、挂艾草、喝雄黄、赛龙舟的日子，更是纪念先贤，在端阳时辰中修身洁行、在家国情怀里吐纳正气的日子。 

这一天，可能所有的人都会想到屈原，想到《楚辞》，想到《离骚》…… 然而，屈子的大作中，我最喜欢的却是《橘颂》。

年轻时，也和无数热血儿女一样，喜欢把“路漫漫兮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诗句挂在嘴边上。渐渐地，在时光的打磨下，忽然觉悟着：俺一个平民百姓，更具体些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可上下求索的呢！再说啦，于一个人而言，“路”再漫漫也难过百年！如此短暂的岁月里，还要上上下下地“求索”——“奋斗”，实在是太累了！倒不如安于命运，本本分分地活着！可能就是在这样的意念的驱使下，我更乐意读《橘颂》——   既欣赏了橘树那“根深叶茂、枝繁果圆、绿叶白花、色彩斑斓”的外在之丽和“深固难徒、苏世独立、秉德无私、淑离不淫”的本质之美，又体味了屈子的志向之高洁、操守之坚贞、人格之伟岸，真是十分的享受！        

《橘颂》是屈原早年的作品。按王逸《楚辞章句》，为《九章》第八篇。  

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             

曾枝剡棘，圆果抟兮；青黄杂糅，文章烂兮   。            

精色内白，类任道兮；纷緼宜修，姱而不丑兮 。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          

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           

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           

愿岁并谢，与长友兮 ；淑离不淫，梗其有理兮 。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 。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明代书法家沈藻楷书《橘颂》

南国多橘，楚地更为橘树的故乡。早在汉代以前，楚地江陵即以产橘而闻名遐迩，故《汉书》盛称“江陵千树橘”。橘树习性奇特：只有生长于南土，才能结出甘美的果实，倘要将它迁徙北地，就只能结为又苦又涩的枳实了。《晏子春秋》所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在深深热爱故国乡土的屈原看来，橘树这种“受命不迁，生南国兮”的秉性，正与自己矢志不渝的爱国情志相通。所以在他遭谗被疏、赋闲郢都期间，即以南国的橘树作为砥砺志节的榜样，写下这首咏物名作。 

橘树是可敬的。“后皇嘉树，橘徕服兮”—— 一树绿橘，深深扎根于南国之土，任凭什么力量也无法使之迁徙。那傲然而立的意气，“受命不迁”的神采，令人涌起无限敬意！ 

橘树是美好的。它充满生机的“纷披绿叶”，它雪花般开放的“蓬勃素荣”；它的层层枝叶间的“剡棘”，它青黄斑斓的“圆果”，有如风姿超群的有道君子，堪托大任！这样的描绘，既是屈子对祖国“嘉树”的自豪、赞美之意，也是他借橘树形象寄托的美好情感。 

橘树之美好，更在于它的内在精神。屈原曾在《离骚》中，以“羌无实而容长”(外表好看，却无美好的内质)，表达了对“兰”、“椒”(喻指执掌朝政的谗佞之臣)等辈“委其美而从俗”的鄙弃。橘树不同于“兰”、“椒”。它年少之时，即已抱定“独立不迁”的坚贞志向；长成以后，更是“横而不流”、“淑离不淫”，表现出梗然坚挺的高风亮节。 

屈子在工笔细绘了橘树的外在美，热情讴歌了橘树的内在精神之后，又在吟诵中揽入自己。“愿岁并谢，与长友兮”，便是沟通“物我”的神来之笔。将面对严峻的岁月却“苏世独立，横而不流”的橘树与遭谗被废、不改操守的自己叠印在了一起。最终以“行比伯夷，置以为像兮”收结，全诗境界高高升华 —— 前文所赞美的橘树精神，流转、汇聚，成为身处逆境、不改操守的仁人志士的精神象征。橘树，屈原，恰是两位“志士”，他们的思想光芒交相辉映，永远留在历史的天幕上！

《橘颂》还是中国诗歌史上的第一首咏物诗。屈原运用类比联想，将橘树的生态和习性与人的精神、品格联系起来，以物写人，借物抒志，既沟通物我，又融汇古今。恰如清人林云铭所赞：“句句是颂橘，句句不是颂橘，但见(屈)原与橘分不得是一是二，彼此互映，有镜花水月之妙”。自有《橘颂》后，南国之橘便蕴含了志士仁人“独立不迁”、热爱祖国的丰富文化内涵，而永远为人们所歌咏和效法了。这一独特的贡献，无疑仅属于屈原，所以屈原又被称为“咏物之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