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心斋诗稿

（道光己丑年镌 陈氏藏板）

[清]陈法 撰

序

维鐈获交陈君，闻之若畴十馀年矣，因得读其大父定斋先生诸刻稿。先生植根于理学而以经济自命，被服造次，必于儒者，宅心操行，不后古人。同时桂林陈文恭公有水乳之契，屡疏荐于朝，又割俸刊其《易笺》行世；诵公《送行序》，缠绵往复，情见乎词，其倾倒于先生，至矣。

今距先生之殁七十馀年，读其书者，莫不心向往之。虽以区区谫劣，寻行数墨，尤为之慨然兴起，矢志服膺，况当时亲炙其言论风旨者，其悦服当如何耶？信乎先生之教，其感人也深，其被人也远，故既殁而其言立也。

《内心斋诗》十一卷，于先生为馀事，然原本忠孝，发引性灵，冲和醰粹，得味外味。《自箴》《自警》诸篇，因文见道，天开日晶，拟之朱子《斋居感兴》二十首、《读大学诚意章有感》等作，异曲同工，盖义理融洽，胸次高妙，兴会所寄，皆从性情行谊中自在流出，超然绝去笔墨畦径，不屑屑规模前人，格律而自为工于诗者所不可及已。闻之作令黄冈，拟付梓人，会改官需次，未卒业。阅十有六载，课士任邱，重为校勘。适余莅试瀛郡，乞书数语。余既景仰前哲，得赘名于简末，有厚幸焉，遂不敢以不文辞。时道光九年岁在己丑秋九月，后学稼禾沈维鐈拜手谨识。

序

定斋先生之文，桂星既序而梓之矣。哲孙若畴复以诗稿见示，读之浃旬，不觉掩卷而叹曰：“嗟乎！诗以道性情，斯言也岂不信哉！定斋先生不可见，读其诗如见先生焉，岂惟如见先生之貌，并先生之心而亦见之焉？”

大约先生之为人，质直而好义，严毅而有守，喜忠鲠，恶邪佞，而至性肫笃，恳恳款款，不为岸异镵削之行，诚足以感人，和足以被物。词翰之间，笔墨之外，森然盎然，跃露而洋溢，单辞只语，无不有定斋先生者存。

呜呼！先生殁五十年，而其貌与其心，皆可于诗见之。诗以道性情，斯言也岂不信哉！自来为理学者不工诗，诗多率易，流为击壤派，唯朱子出入《骚》《选》，卓然成大家。先生为理学名臣，其诗未知于朱子何如？要其温柔敦厚，原本风雅而不流为理学之诗，则读者所共知也。若畴请为序，辄书此于简首而归之。嘉庆十有八年癸酉秋九月廿有五日，年愚再侄鲍桂星谨序。

送定斋先生序

桂林 陈弘谋

吾宗黔中安平定斋先生，于余为馆阁前辈。癸卯，余入词馆，望其为人，落落莫莫，言论丰采，无足动人者。及余为监司于津门，先生时亦监司河上。以漳河之役，得相晤于聊摄间，共晨夕者屡日。相与往复议论，时时称引先儒之说，多所开发，投契遂深。自是书疏往来，无非言学言政，绝不他及。

余甫抚江右，亟疏荐之。又三年，余抚秦中，是岁计典，有诏督、抚自陈，得举人自代，余遂以先生应命。及先生为淮扬监司，以言河事罢归。嗣余再抚秦中，诏举经学。先是，先生尝为余言《易》，深契于怀，又寄示所为《易论》十馀篇，多前人所未发，余知其邃于《易》也，复以先生应经学之命。夫人非其所深知笃信，何至再三举之不以为嫌？则余之于先生为何如者。

先生闭户山中，不与人间事，以其弟养翁为湖南监司，谢病侨居长沙，先生远来就视。余闻其近在湖湘，风帆甚便，特邀至吴门署中，先生惠然远临。公事之馀，即剧谈移晷，或剪烛至夜分。凡先儒理学微言及象山、阳明之说，疑似之间，罔不深究。其于古今事变及今施设所宜，每讲切其利弊，所见略同。其所著《易笺》，已有成书，亦赏奇晰疑，为捐俸助其开雕。夫以先生屏迹息交，其素所与游，多布在江干淮浦间，先生未尝一往，而独乘风破浪为吴门之游，唱予和汝，极声应气求之乐，则先生之于余为何如者？

先生昔在馆阁，已蔚为人望。世宗宪皇帝御极之初，登进英贤。时有气力者欲汲引先生，一月中三引见于便殿。先生度其人不可恃，遂坚辞归里，后其人果败。先生之友高密李侍御，奏事殿中，又力荐先生文学志操，遂起守邢州，三年，以病告归。今上即位，无锡大宗伯任公论荐于朝，征守登州。年馀，江右大司马甘公疏荐公宜大用，迁河东河道监司。总漕顾公又于上前言先生守邢州时，立乡长，行保甲法，为得古今繁简之宜，可施行。是时庐、凤数遭水旱，户口混淆，上特迁先生为庐凤监司，行其法清厘之。事竣，以太夫人就养官署，暮年思归，欲奉板舆回里。将具牒申大府，适淮扬监司缺人，今制府尹公、前河督白公合词荐公。任事半载，而滨海防穿，水仍趋海，原不为患，言事者故甚其词，而白公以是获罪。先生时已迁大名监司，念与白公同事，不宜令独受罚，因自引咎，且辨其不然者奏上，罢守边陲^[]。时余自秦中入觐，遇于都门。先生以荷戈塞外，于分为宜，无纤毫戚容见于颜面。嗟乎！观先生平生去就出处，其于富贵利达之场、得失荣辱之际，于范文正公所谓“如四时寒暑之过乎吾前，岂有二心”者何以异乎？

先生宦辙所至，未竟其施，其于河事甚悉，著《河干问答》一卷，合河孙文定公亟称之，亦未见之施行，故不著。今行年七十，尝健饭少病，容貌充然，人以为有术焉而请之，先生曰：“胸中无事耳。”至言也。乾隆二十六年岁次辛巳仲春，养翁以书来迎，余不能留也，为次第其事略，送之归。

先生名法，字圣泉，号世垂，晚号定斋，学者称定斋先生。

祭定斋先生文

闽县张甄陶

昔苏子瞻，于范文正；天人之问，十龄知敬。好德怀贤，人有本性。范集苏序，焜煌辉映。陶昔就傅，闻之耆绅。癸巳会科，得三异人。晋孙齐李，梁益之陈。障川砥澜，如发引钧。芒寒色正，炳炳麟麟。弼亮爲光，首推兴县。直道嘉谋，选邦作殿。在玉无瑕，于金百炼。识之朝端，不交私面。李公旣隐，蜡屐东山。通德门闾，我叩其关。殷殷捧袂，款款开颜。攀稽附骥，时见一斑。独于先生，未获觏止。彼河之涘，去天咫尺。胡为因循，莫谒函几。失元紫芝，私心所耻。人云先生，行修于乡，三诗六笔，白眉最长。推梨让枣，倒箧倾筐。谆至之性，彦方元方。人云先生，仁心爲质，忧民疮痍，如身疢疾。哺饥巳痛，散金千鎰。毁家纾国，今少其匹。人云先生，著书满家。易道在天，渺茫无涯。公精谊之，纬画开遮。指南之示，芒忽不差。其所最难，直道如矢。焦原坦步，名义是履。夷险一致，寂无愠喜。何知善官，四时靑紫。谁谓鸣高，企其齐而。雄文大节，莫不令仪。银管编帙，石阙留碑。执鞭之慕，远莫致之。去年承恩，主黔掌院。老成典型，触目斯见。公昔掌此，士风丕变。今我来思，高矩是缅。正学之匾，公之所书。牙签秩秩，公实贻诸。匪维积书，留之学庐。赏课之金，亦公所储。欲讯起居，其室则远。瞹瞹绿野，迢迢琼瓛。侧身溯回，文园经苑。祢刺未通，田歌已挽。诸生食德，悯然缄悲。炙鸡絮酒，欲赴葬期。德言三立，经人两师。饮水知源，陶以为宜。敬附瓣香，托之毫素。知德者鲜，愿言其故。谡谡松风，涓涓薤露。吊董相坟，哭桥公墓。

贵州安平县志

陈讳法，号^[]定斋，世居平坝白云庄。中康熙癸巳（1713）春乡试，秋捷南宫，官翰林，改秩刑部，出守顺德府。乾隆元年（1736），以孙文定公保举及大宗伯任公论荐，授山东登州府。年馀，大司马甘公疏荐先生宜大用，升河东运河道护理总河。寻以总漕顾公于上前言先生守顺德时，立乡长，行保甲法，为得古今繁简之宜，可施行。是时庐凤数遭水旱，户口混淆，特迁江南、庐凤、淮阳等道。乙丑（1745），调直隶大名道。丙寅（1746）春，河工滨海防穿，河督白钟山为御史所劾，诏赔工价。先生念旧与白公共事，不宜独受罚，因自行检举，谪十六军台。军台无水，民取水于百数十里外，先生指地凿井，得泉甚甘，远近赖之，名曰“陈公井”。己巳（1749），赐环回京，陈文恭公宏谋力荐之。后有诏举经学，文恭公又以先生应荐。【凤麟按：以上行实，俱自陈弘谋《送定斋先生序》。】先生决意归里，掌教贵山书院十年，所得脩脯，一无所取，为置书院膏火。数遣人往京师购内板书贮院中。

生平^[]恬淡，不妄交人，而于庭帏骨肉族党间，礼数秩然，各得其欢洽。在馆阁时，与同榜孙文定公嘉淦、李侍御元直相友善，日砥砺以宋儒之学，时目为三异人。又与闽雷翠庭鋐同称为人望。先生明于是非之理，严于义利之辨，无一毫外物足以动其心。蠢顽之人，或有以非礼干者，先生曾无芥蒂于中，不待过而始忘也。而于义理之所在，不计利害，期于必行。晚年涵养益醇粹，怡然盎然，容貌充泽。人疑其有异术而请之，先生曰：“胸中无事耳。”其施于政事也，不务虚名，以养民为实政。凡与上官往复讲求兴利除弊，以及为民间挽回风俗，陈说利害，皆手自亲裁，或数百言，或千馀言，苦口婆心，积十馀本。观察荆如棠曰：“先生学本程、朱，辨严义、利。自官翰林以及外任监司，皆不负所学。”陈文恭公亦谓其去就出处，不为富贵利达、得失荣辱所牵引。

所著《易笺》八卷，采入《四库全书》，大旨以《易》为专明人事而作。【凤麟按：《易笺》中每卦特列《象》中语，如屯卦“云雷屯，君子以经纶”，是所谓人事矣。】其驳来知德错综之说，最为明晰。其论“筮”，亦有理解。又有《明辨录》，辨陆象山与朱子不同处，荆如棠为刻其书于凤阳。【凤麟按：有光绪乙未固始张氏重刊本。】《河干问答》，作于治河之时。【凤麟按：载于《黔南丛书》中。】《敬和堂文稿》二百馀篇，则课诸生时所作也。【凤麟按：未见。】又有《醒心集》三十篇，陈文恭公并《易笺》同刻于吴门，后再刊于湖北。鲍觉山桂星、宛平陈预、萧山汤金钊，各有序论。【凤麟按：皆制艺文章，嘉庆壬申重刊。】又有《内心斋诗稿》二卷，鲍觉山谓其温柔敦厚，原本风雅而不流为击壤派。【凤麟按：“派”字原脱，据《县志》及鲍桂星《序》补。道光陈氏家刻本有十一卷。】

先生生于康熙三十一年壬申^[]（1692），乾隆三十一年丙戌（1766）十二月六日卒于家，寿七十有五。道光七年五月，安平县知县刘祖宪通详抚臣，奏准崇祀乡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