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堂集

宋 柴望

【《总目》卷一六五提要】《秋堂集》三卷（编修汪如藻家藏本）

臣等谨按：《秋堂集》二卷，宋柴望撰。望有《丙丁龟鉴》，已著录。其诗有《道州台衣集》《咏史诗》《西凉鼓吹》诸编，俱佚不存。此本乃后人襍裒而成，诗末尚有《道州台衣集序》，其梦傅说以下十一絶，疑即《咏史诗》中之作也。望以淳祐丙午上《丙丁龟鉴》得名，然应诏上书，但当指陈人事，论朝政之是非，乃牵引纬，以值岁干支推衍祸福，穿凿附会，迂诞支离，其心虽出于忠诚，其言则涉于妖妄。乃出狱归里，士大夫至祖道涌金门外，赋诗感慨，倾动一时。王应麟《困学纪闻》尚载其表中之语，以为佳话。宋末士气之浮嚣，于是为极。已别存其目，纠正于本条之下。至其人，则宋亡以后遁迹深山，至元十七年乃卒。翛然高节，追步东篱。其诗虽格近晚唐，未为高迈，而《黍离》《麦秀》，寓痛至深，骚屑哀音，特为凄恸，亦可与谢翱诸人并传不朽，故残章断简，犹能流播至今也。乾隆四十三年七月恭校上。【凤麟按：此以台北新文丰版《丛书集成续编》（第132册，底本为李之鼎宜秋馆《宋人集》）本为底，参以《四库全书》本。】

【钱塘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秋堂集》三卷（精钞本）

宋柴望撰。望字仲山，江山人，嘉、熙间为太学上舍生。淳祐六年丙午元旦日蚀，诏求直言，乃上《丙丁龟鉴》，忤时相意，诏下狱。临安尹疏解之，得归里，和渊明《归去来词》以自遣。闻元兵日炽，国事日蹙，辄流涕，间死事者必为文以酹。端宗登极，孔大谏荐授迪功郎、史馆国史编校。宋亡后，杜门谢客。至元十七年卒。所著有《道州台衣集》《凉州鼓吹词》，皆自识语。今虽重编，仍列于前。至正间，其从子季武辑本，杨载为序，此本无序，不知传录之所自。

【归安陆心源《宋史翼》列传三十四《遗献一》】

柴望，字仲山，号秋堂，其先卫人，徙居江山。淳祐六年丙午（1246）元旦日蚀，诏求中外直言，乃撰【凤麟按：《宋史翼》误“探”。】《丙丁龟鉴》十一卷，起周威烈王五十二年丙午，止后汉高祖天福十二年丁未，自秦汉五代，上下通一千二百六十年，为丙午丁未二十有一。数其吉凶祸福于前，指其治乱得失于后。正月书成，上进，忤时相意，秋七月诏下府狱，逮诘，几不免。时赵与（字上竹下忌）上疏言柴望忠诚恳切，所述根据史传，未可重以为愆。得旨放归田里。抵家，和渊明《归去辞》以自遣。隐长台之高斋，有楼，扁曰“奇气”，厅曰“百客”。乃肆意名胜，登天台、雁荡之巅，由吴江步【凤麟按：《宋史翼》作“涉”。】庐阜，泛湘流，探赤壁，居武夷山中，逾岁乃返。景炎二年（1277），三山孔大谏举荐，奏授迪功郎、史馆国史编校，屡进疏论。是时颠覆益甚，遂归山中。及宋亡，杜门谢客，独卧一榻，而感慨激烈，每于吟咏间见之。从弟通判随亨、制参元亨、察推元彪，俱与同志，遁迹不事二姓，赓咏于烟露之间，称“柴氏四隐”云。卒至元十七年（1280），年六十有九。著有《丙丁龟鉴》《道州台衣集》《咏史诗》《凉州鼔吹》，皆行于世。（《柴氏四隐集》附录、苏【凤麟按：《宋史翼》误“吴”。】幼安秋堂墓志）

原序

诗莫盛于唐，尚矣！唐之诗，燕许陈宋肇其源，髙岑王孟畅其流，嗣后累累迭出，争相轧胜，非不杰然皆名家也。然言唐诗者类以李、杜为称首，何哉？盖天宝之间，国事颠覆，太白、少陵目击时艰，激烈于心，而托之辞，直述兴致，迫切情实。其间虽出入驰骤于烟霞水月之趣，而爱君忧国，其所根柢者居多，是故上参天道，下植人纪，中扶世道，风雅以后，不可少也。二家以后言诗者，吾惑焉：西昆、香奁，纎秾妖冶之音作，于是抽黄对白、掇花拾草者寖以昌焉，诗道于是乎亡矣。

嗟乎！其尚有知诗者哉？余读宋纪《柴国史诗集》，而知诗道之有在也。公诗秉于忠义而摅于危迫，摛词琢句，动谐音律。雄豪超逸，如天马之腾空；潇洒清扬，如春花之映日。就其所造之深，直能卑视近代而与唐之诸名家相上下矣！至其诗之所以至者，则又上抒李、杜之精英，而性情法度，不啻自其胷中流出。盖虽声气所钟，各自为家，而其志之所之，则皆出于时事之所激；而伦理之所闗，固有旷世而相感者也。诚以宋之季视唐之天寳为逾危，而公之所遭遇于嫠纬，《黍离》之思为尤恫焉，宜其发之愤且激也。然则公之诗，岂可以浅浅观哉？知公之诗者，要当知公之心，则太白、少陵不足问矣。

予过江郎，访公遗迹，公从侄季武出公集若干巻，祈予叙。余素慕公髙义，又嘉季武之请，因遂书之。公诗有《道州台衣集》《咏史诗》《凉州鼔吹》，在公生时，已盛传于世，兵燹日久，散逸不次，兹录其遗存者若此云。至正四年七月既望，襄阳杨仲弘叙。

秋堂集卷一

宋 柴望　撰

文类

进丙丁龟鉴表

臣望伏^[]以正次王，王次春，颁^[]万民之治象；史载事，事载道，有前代之元龟。匪溯^[]气数之兴亡，曷示始终之劝戒？言非所当，罪不容诛。臣实惶实惧，稽首顿首。伏念臣赋性至愚，读书甚少，自怜孤苦，获际休明，念先世之孝亷，本故家之崇义，婺不恤纬，忧在宗周。[吾欲使君，上为尧舜，]^[]值灾见行夏之朔，正运当晋厄之年，是殆水隂，几胜火德，信知有数，决匪偶然，苟曰无之，胡为至此？痛思今日，莫返颓波，尚论古人，具垂成鉴。秦汉之君以下，千有余年；方册之政可寻，十常九矣^[]。栖灯勘义，滴露研朱，姑援实以断时宜，非饰说以冀^[]天听。矧君子难进而小人之根未痛絶，天理难明而人欲之蠧未尽消，中国或厄于外夷，大纲未联于小纪，四方戚戚之靡问^[]，万民嗸嗸而不安，辅成有赖于大臣^[]，所重尤关于天^[]子。伏望皇帝陛下体纯乾之一，法震主之宜，阐大学之明，谨中庸之独，必安国本以安社稷，必正君心以正朝廷，当自九重首图励精之治，毋使亿兆玩闻梗^[]化之风^[]。臣忍死吁天，措身无地。今来古往，治日少而乱日多；主圣臣贤，前车覆而后车戒。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具表捧诣天庭，上进以闻。

丙丁龟鉴序

臣望闻：以镜^[]为鉴，可知妍丑；以人为鉴，可知得失；以古为鉴，可知治乱。人主任社稷之重，寄系亿兆之休戚，其于历代之盛衰，尤当究心者。故人主不可不观史，观史则敬省之功深而是非之鉴明，其禆益于治道，可胜言哉？昔唐仇士良教其党以固权宠之术曰：天子不可令闲，尝宜以奢靡娱其耳目，无暇他事，则吾辈可以得志；勿使读书，亲近儒生，彼见前代兴亡，心知忧惧，则我辈斥矣。士良为计，不欲人主读书，正以愚人主之耳目、蔽人主之聪明也。巧矣哉！臣区区忠赤^[]，无以自见，每有婺不恤纬，忧在^[]宗周之心，况当丙午丁未之厄岁，而又日蚀元旦，昭示谴告，殆如杞国忧天，不遑寜处。臣不佞遂遍搜诸史，窃以为是岁为厄，从古而然，帝王之世，史籍畧而不书。今自秦汉而下，数之至于五代，为丙午丁未者凡二十有一，上下通一千二百六十载，灾异变故，不可枚举，独汉延禧丙午中^[]日有蚀，晋^[]太康丁未朔日皆^[]蚀，信乎隂阳之有数也。然数生于理，理有是非得失，则数有吉凶祸福。自昔灾异之变，未有不兆于人^[]者，古^[]帝王盛时，格心有道，则灾异踈；帝王以后，格心无术，则灾异密。丙丁之厄，皆厄也，其厄于延禧者，以延禧之时，小人之厄君子也；其厄于太康者，以太康之朝，夷狄之厄中国也。臣故采摭其实，目曰《丙丁龟鉴》，厘为十卷，卷各有事，事各有断，凡所以致变之因与消变之由者（疑是皆），了然在目，则求天于天者，果不若求天于我；求数于数者果，不若求数于理。是为得之，亦知有天下者，知天根于我，数根于理，必以是书而尽见，且知人主不可一日不观史也。臣故总其说而为之序。

和归去来辞

陶靖节辞，岂易知^[]哉？《归去》一篇，悠然自得之趣也，无其趣，和其辞，辞而已。坡仙之作，皆寓所寓，各适其适，有趣焉不为辞也。余动心忍性于归田之后，视得丧荣辱，若将脱（疑是浼）焉。暇日，趺坐柳隂，吟咏陶作，与滩声风籁互相应答，知山水之乐，不知声利之为役也。悟而得焉，遂和其韵。

归去来兮，买山无钱吾何归？望故乡以迢逓，对秋风而堪悲。觉吾老之将至，难年少之复追。知今日之计得，视昨事而俱非。春悠悠兮无际，絮冉冉兮沾衣。奚浮沤之上下，随朝露之霏微。人生过隙，如驹（一作车）斯奔。堂有白发，终朝倚门；故山无恙，猿鹤犹^[]存。晨兴剪韭，时乎开樽。邀明月以同饮，对春花以酡顔。问梅友之消息，报竹君以平安。水循除而，鸟幽鸣而关关。寄白日之笑傲，何浮云之足观？曾无得而无丧，任飞去而飞还。将羲皇之向上，又何为乎齐桓？

归去来兮，若秉烛而夜游，殆形骸之役役。果何竞而何求，知乐吾之所乐，奚忧人之有忧。扣白石之朝歌，而饭牛于云畴。名若飘瓦，身如虚舟。一死生为大幻，委尘世乎糟邱。观今昔以随化，付长江之自流。思游者之既倦，盍闻早而休休。

已矣乎！亦视夫行藏之时，以决吾之去留，胡为乎莫知其所之趣舍无所适、贤否同襟期？譬植者之必获，乃稂莠而弗耔，聊一觞而一咏，抚良辰而赋诗。于以静观乎物表，奚复疑人之我疑？

谢太尹节斋赵公启

诏刘蕡以应贤良，万死触雷霆之怒；放范滂而归田里，再生蒙天地之恩。方忧危于黑风大海之中，忽吹送于黄河崑仑之上。道将行而吾知有命，人欲杀而公独怜才。是为顶踵之知，夫岂毫发之惠？惊魂浪定，感涕雨流。尝观天子声名文物之区，寔为多士衣冠礼乐之地。甫游长安市，吟累千馀；愈在京师时，书凡三上。《二鸟》感潼关之赋，一驴出蜀道之难。使醉成狂，严府尹容而不杀；哀穷见屈，李京兆惜其有才。固能养成二子之名，抑亦仰见三生之造。论前贤之至此，宜近世之所无，谁肯如公，加惠于我？兹所恃以无恐，故又为于此来。

望无大过人，自小好学，以孝亷之世谱，继崇义之家声，字不充飢，清至彻骨。屡掇主司冬烘之诮，巳无举子秋风之心。每浩浩以长歌，或飘飘而引去。白苹红蓼，几穷吟咏之情；緑水青山，半是经行之处。虽非子长之历覧，亦为李贺之伟观。人笑其狂，自谓之得。昼长寝熟，卧芦花之絮衣；夜半灯残，膏松明而读史。理乱成败之迹如覩，艰难变故之虑转深。向东风，颇识移之势；扇遮赤日，亦因路熟而来^[]方。诵元和圣德之诗，忽覩建武诏书之下。奏陈龟鉴，敢撄龙颔之鳞；事忤貂璫，致触螳车之怒。白璧初不疑其刖足，青蝇亦何意于刺谗。衆煦漂山，冷灰燃荳，堪笑指鸟为鸾之误，深恨握蛇骑虎之惊。咎在转喉，罪当犁舌。系李膺之下寺狱，夫亦何辞；谓真卿之讪朝廷，乌有是事？寛祸福死生于度外，安吉凶悔吝于目前，他人不激则不深，先生再言而再笑。刀山汤鼎，已觉凛乎其傍；箪食豆羮，迺昔嘑尔而与。朝掩满函之墨，暮烧盈籍之书，奉旨出关，即刻就道。解骖击筑，大唱故乡之歌；裊垂杨，满酌阳关之酒。羸马逐青僮而去，明公多白雪之篇。此行岂是无名，一归尽自不恶。寺禽识面，咸呼谪士之来；山獠无知，亦诧儒冠之异。虽嵇康之交絶，觉渊明之兴佳。合眼咏离骚，何心时事；支颐听蟋蟀，满耳寒声。闲领妻儿，摘黄精而寻术；时佣僮仆，采青蔓而锄芋。愿希陋巷以安贫，无致长安之羞泪。一邱一壑，可以忘情；山北山南，聊用卒岁。缅思昔也，以狂触而万死；岂分于今，得公言以再造。终身佩鼎彛之恩，高压华岳；没齿存衔结之报，深仰星河。惟谨丹衷西属，敢即酬献知已^[]。敷陈罔既，悚怵增深。某月日，望顿首。

崧山书院上梁文

古者三代之学，大莫大于人伦；圣人百世之师，尊独尊于夫子。不有阙里之祀，曷恢乡校之规？大作经营，聿新轮奂。窃谓世之相去，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道不他岐，行同伦，书同文，车同轨。粤自异端竞起，大义繁芜^[]，凤兮何德之衰，麟矣为时而出。道之将行也命，去鲁卫以奚辞；天之将^[]丧斯文，可春秋之不作。于是人也咏杏坛之下，歌藻泮之春，至亚圣之大才，尤有功于斯道^[]。虽曰火于秦而佛于汉，又尚诵其诗而读其书，寥寥朝阳奏疏^[]之馀，挺挺濓洛大儒之出，一佛瑞世，五星聚奎。太极一图，尽泄龟龙之秘；紫阳兆^[]派，勒回梭^[]象之偏^[]。惟徐逸平与柴宪肃为同门之高弟，得正学之亲传。丝竹之音，恍如昨日；俎豆之事，未及百年。道脉文章^[]，重振崧高之上；党庠家塾，一新丽垣^[]之规。宫墙增数仞之危，宗庙侈百官之富。弟子三千衆，分洙泗之波；冠者五六人，咏舞雩之服。家多弦诵，人有诗书，见师道之常尊，续大原于不堕。孰先孰后，去圣人之世，近圣人之居；斯世斯民，先天下而忧，后天下而乐。用歌伶语，以相梓人：

抛梁东，礼乐三千阙里中。天使斯文归木铎，如何不复梦周公？

抛梁西，负笈赀粮不用赍。铿然点瑟春风趣，自乐顔瓢陋巷低。
　　抛梁南，肯将行事寄空谈。三千子弟^[]皆师孔，问礼何缘到老耼。
　　抛梁北，道大从来包太极。若将天地与身参，上下中间皆合^[]德。
　　抛梁上，恂恂侃侃于乡党。恰如日月丽中天，至于更也人皆仰。
　　抛梁下，观于海者难为也。参乎吾一以贯之，瓦砾糠粃皆土苴。
　　伏愿上梁之后，礼义由贤者出，有朋自远方来。人各有能有不能，有教无类；道则无在无不在，可见而知。齐歌金榜山高之诗，作出玉铉钧调之事！

——秋堂集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