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注《史记》(一)
(2018-01-23 16:3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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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家注史记
御制重刻二十一史序
《七录》之目,首列经史,四库因之。史者,辅经以垂训者也。《尚书》《春秋》内外传尚矣,司马迁创为纪、表、书、传之体,以成《史记》,班固以下因之,累朝载笔之人,类皆娴掌故、贯旧闻,旁罗博采,以成信史,后之述事考文者咸取征焉。朕既命校刋《十三经注疏》定本,复念史为经翼,监本亦日渐残阙,并勅校讐,以广刋布。其辨譌别异,是正为多,卷末考证,一视诸经之例。《明史》先经告竣,合之为《二十二史》,焕乎册府之大观矣。夫史以示劝惩、昭法戒,上下数千年治乱安危之故,忠贤奸佞之实,是非得失,具可考见。居今而知古,鉴往以察来,扬子云曰:多闻则守之以约,多见则守之以卓,岂不在善读者之能自得师也哉?乾隆十二年二月朔。【凤麟按:此以光绪癸卯五洲同文书局石印本为底,参以百衲本、日本藏万历南监本、四库荟要本及归有光评点本等。此序底本亦有。以下诸御制诗文,则仅见于四库全书本,姑仍之。】
御制读史汉书有感
两人促膝语,彼此不泄露。所语竟谁传?而史以为据。甚至惟一人,心迹隐未吐。祗恐他或知,炳然乃传后【叶】。发潜信赖史,纪讹亦屡屡。尽信不如无,不求甚解悟。此皆非常人,卓识有别具。固远不逮迁,翻訾有抵捂【叶】。后人复不逮,而更妄非固。呜呼圣贤门,却成是非路。
御制读史记随笔
迁《史》始自黄帝,类皆网罗旧闻,其世职卓才,则备见于汉兴以来诸纪载,所谓千秋良史,信无愧焉!壬申秋獮塞上,率以寅往哨鹿,及晡,罢围,虎帐几馀,辄快读终卷。因掇汉君臣事迹关于治乱者纪之,他不复及,略分世代,随得即书,不为诠次云。
业定关中治已周,山河带砺建诸刘。
小嫌何足伤亲谊,栎釡翻为羮颉侯。
指示功人第一宜,所嘉更在举宗随。
鄼侯剑履登朝日,可忆鲍生进策时。
善骂无妨仍好士,一时割爱重须眉。
恢宏大度有如此,岂系留侯计出奇。
借箸前筹才数语,汉家基业巩千年。
趣销趣刻如儿戏,从善端知若转圜。
贩缯屠狗自婴樊,附骥恩流逮子孙。
摭拾成编端委具,却因他广备为言。
三议堂堂建宋昌,大横吉兆应重光。
文休景养培元气,何异周家或与康。
五利文成叠受封,公孙才见大人踪。
惟应驾海神鞭石,一节还教让祖龙。
故衣独步越丰姿,俯泣低头恨可知。
尹亦自饶真藻鉴,禇先生论更堪思。
田窦相倾势利关,灌夫引重为居间。
却因杯酒媒深祸,首鼠辕驹尽腆顔。
数奇受诫部书催,岂大将军特忌猜。
责簿刎身人尽惜,杀降应悔有由来。
钩弋云阳遇暴风,娥姁肇祸实无穷。
少孙漫许为贤圣,岂是千秋定论公。
一文一质变相生,陈粟相因露积赢。
黩武求仙平准创,炎刘治乱此分明。
御制读史记文帝纪
文帝信云仁,清静以为治。
恻隐除肉刑,民租每蠲赐。
此已足千古,史贵传正义。
而何司马迁,博载失精粹。
如云慎夫人,衣乃不曳地;
设诚敦朴俭,铜山又何谓。
张武受金钱,加赏使心愧。
瘅恶尽若斯,尚廉谁则励。
观其任复土,毋乃有深意。
慨然叹史难,宁云责贤备。
御制读汉文帝赞率题
罢台自属敦勤俭,记载宁无稍失真?
设使蜀山略分赐,早教衣蔽慎夫人。
御制读史
晏子为齐相,驷马驾高轩。
旄旗夹两途,大盖拥其前。
御者尚扬扬,意气甚哆然。
乃其自不足,深心在式辕。
智哉御者妻,识之闚门间。
读此可自警,匪为婴荐贤。
御制读平原君传
公子称最贤,食客至数千。
高楼临民家,躄者行盘跚。
美人忽临见,倩兮巧破顔。
明日躄者至,谒君抗辞前。
愿得笑者头,君哂未许焉。
舍人稍引去,怪问始知然。
爱色而贱士,谁肯相周旋?
爰斩美人头,谢罪自造门。
门下乃复来,相倾文歇间。
卒得颖脱力,定从自楚还。
一笑知何人,其事况经年。
美人诚然乎,胡乃致客还。
史公每好奇,于斯见一斑。
御制咏史
范叔因王稽,奔秦号张禄。
使舍食草具,岁余未见录。
言外观俯仰,稍以中其欲。
既信乃言深,言行穰侯逐。
拜相受土封,显荣快衷曲。
微服绐须贾,莝豆明示辱。
一饭德既报,睚眦怨亦复。
郑安平云叛,河东守乃戮。
临朝叹昭王,辩计两窘束。
蔡泽闻之来,志匪同庸碌。
持粱刺齿肥,四十三年足。
雄谈悟应侯,知止全身福。
罢相遂代之,数月退何速。
二子迹略同,因时互倾覆。
鄙哉势利徒,明鉴昭往牍。
御制咏史
范叔困说力,担石乏自资。
夤缘事须贾,客乘徔之齐。
牛酒不敢受,贾闻犹怒私。
告相相亦怒,折脇行刑笞。
佯死卷以箦,乃得免祸危。
姓名易张禄,伏匿恐人知。
幸得郑安平,荐剡归王稽。
槖载避秦相,待命复岁余【叶】。
上书慢言外,观王俯仰姿。
计行乃言深,封侯不逾时。
微行谂须贾,绨袍怜赐之。
御以入相府,先入怪久徯。
门下告之故,肉袒谢罪迟。
三罪既庭数,马食纵以归。
德必偿一饭,怨亦报睚眦【叶】。
安平旋降赵,王稽坐法诛【叶】。
蔡泽遂适秦,相位竟夺其。
机谋夸百变,时穷安能为?
是始还是终,小智真火痴。
御制咏史
战国多说客,秦汉风尚存。
茅焦感始皇,邹阳悟长君。
知心以说当,秘诀韩吃论。
触讋悦燕媪,或嘉纳牗言。
苟其尽忠款,讵在口给便?
帝尧斥嚚讼,视子共驩伦。
御制读季布传
季布无二诺,岂非任侠士?
受辱不为羞,犹曰欲信【去声】已。
冒顿遗汉书,谩言轻吕雉。
以有易所无,主辱臣谊死。
高后亦发怒,议欲诛其使。
樊哙愿横行,十万兵足矣。
布曰哙可斩,平城祸堪指。
恶言不足怒,美言不足喜。
卑辞奉车驷,无罪幸赦耳。
一时患固弭,万古羞难洗。
史迁乃韪之,大失遵养旨。
御制读史记大宛传
大宛之迹见张骞,去汉万里俗耕田。多善马号天马子,属邑七十余城焉。迁仅耳闻非目睹,以今证古多讹传。哈萨克或康居是,【旧传哈萨克为古大宛,向已辨其非。今考哈萨克不但无城郭,与大宛异,且其地当准噶尔西、北两面,准噶尔为汉乌孙,证以《汉书》乌孙西北与康居接之文,则今哈萨克当为古康居也。】大宛则实安集延。【安集延北控葱岭,其东与布鲁特错处。《汉书》称休循出葱岭西,捐毒与葱岭属西北皆当大宛。按:休循、捐毒本塞种,无城郭,当即今布鲁特。又西北为安集延诸部,皆有城郭土著,与《史记》所言相合,自当为古大宛地。】善马率出哈萨克,伊犁来鬻岁数千。【哈萨克每岁驱马数千至伊犁,以内地绸缎易之,价亷而多得良马。详见旧作及白居易《阴山道》乐府诗注。】安集延虽亦有马,素乏良骑来天闲。且哈萨克无城郭,安集延原村落连。昔之大宛今鲜马,今哈萨克非大宛。彼其汉事尚谬记,何况异域悬天边?皇舆西域辑图志,一一征实登诸篇。但考古即误于古,【平定凖部、回部以后,分命大臣驻守,其道里土俗,衆皆熟悉,且曾遣使测量,是以《皇舆西域图志》所载,悉由核实,惟考古仍不能不资《史》《汉》诸书。而迁、固辈记中国事尚不免失诬,其言异域,必更传讹习诞,今虽据为考证,恐所订究不足信耳。】斯之未信吾殷然。
御制读伯夷列传
夷、齐不食周粟,盖谓义不仕周受禄,贫饿以终其身而死耳。自司马迁有采薇食之,遂饿死首阳山之言,而谯周《古史考》遂举野妇之语以实之,后世率谓夷、齐果不食而饿馁以死。夫夷、齐大节,固在不仕周而不在死与不死也,而迁乃更举顔渊、盗跖之事,谓天之报施善恶有或爽者,夷、齐之死有或怨者,此则大谬而不可以不辨也。盖穷通寿夭,人事之适,然而善恶邪正,天道之至公,千载之下,以夷、齐、顔渊为何如人?以盗跖为何如人?则夷、齐之死固不怨,使其怨,当早食周粟而求生矣,杀身成仁者岂皆怨乎?孔子曰:不怨天,不尤人。迁实未知此耳。彼其犯国法,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愤懑不堪,怨天尤人,谬论天道之是非,是以迁之心为夷、齐之心,而夷、齐必不若是也。余故以为大谬而不可以不辨也。
御制读史记儒林传
司马迁曰:周室衰而《关雎》作。王应麟撰《玉海》,因引《扬子》周康王时颂声作乎下,《关雎》作乎上,习治也。习治则伤始乱,谓齐、鲁、韩三家以为康王政衰之诗。又引《杨赐传》云:康王一朝晏起,《关雎》见几而作。夫康王晏起,不见于经书,是误用宣王之事实之也。齐、鲁、韩三家之诗,虽先出于史记,然总出于夫子之后,信三家不如信夫子。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是诚王化之始,岂有衰世之讥哉?司马迁所云,盖指孔子伤周室衰微,王道不行,故即继之曰论次《诗》《书》,修起礼、乐云云。《关雎》作者,周南之首章,即删诗之义耳。且如称《尧典》可以贯全书,则称《关雎》亦可以该全诗,而于康王始衰乎何有?况举守成之善者必曰周有成康,亦不见其有荒政也。朱子谓《诗传》直以为文王后妃时所作,盖本毛苌之义,可谓具有卓识,而未言三家之失于传讹,兹故申而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