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书

[清]田雯 撰

【著者简介】田雯，字紫纶，号山姜，德州人。康熙三年进士，授中书。先是，中书以赀郎充，是年始改用进士，遂为例。累迁工部郎中。督江南学政，所取士多异才。每按试，从两骡，二仆随之，戒有司勿供张。授湖广督粮道，迁光禄寺卿，巡抚江宁，调贵州。时苗、仲猖獗，粤督议会剿，雯谓：制苗之法，犯则治之，否则防之而已，无庸动众劳民也。议遂寝。丁忧，起补刑部侍郎，调户部，以疾归。康熙中，士祯负海内重名，其论诗主风调。雯负其纵横排奡之气，欲以奇丽抗之。有《古懽堂集》。又王士禄传曰：当是时，山左诗人王氏兄弟外，有田雯、颜光敏、曹贞吉、王苹、张笃庆、徐夜皆知名。（并见《清史稿》卷四八四）【凤麟按：此以康熙间德州田氏丛书本为底，校以粤雅堂丛书、黔南丛书本。丛书集成初编本与粤雅堂同，可资断句。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黔书·续黔书·黔记·黔语》亦可资断句。】

序

尝考读古今舆图疆理之书，所载山川之隆漥，财赋之丰啬，与夫士马甲兵、人材风俗之备详，诚有资于治术矣，而文采则不足。及观历代词人才子，赋名都，言北【凤麟按：粤雅堂丛书本、黔南丛书本并作“井”。】里，撷虫鱼草木之华，多宫阙城郭之盛，极其伟丽矣。至于揽景物之萧条，感变声之衰讽，亦复凄凉悲慨，嚼徵含商，然以语于治之得失、民之休戚，则概未之及也。盖著述之不能相兼如此。

今读中丞蒙斋先生《黔书》则不然。先生之书，盖专为治黔者法也。黔地居五溪之外，于四海之内为荒服，其称藩翰者未三百年。其地尺寸皆山，欲求所谓平原旷野者，积数十里而不得袤丈。其人自军屯、卫所、官户、戍卒来自他方者，虽曰黔人，而皆能道其故乡，无不自称为寓客，其真黔产者则皆苗獞仡佬之种，劫掠仇杀，犷悍难驯，易于负固。其土田物产，较他方之瘠薄者尚不能及十之二。夫以黔之地之人之不可倚以守也如彼，其土田物产之无可利赖也如此，夫国家亦何事于黔哉？吾闻先生之言曰：无黔则粤、蜀之臂可把，而滇、楚之吭可扼。国家数十年来，亦知荒落之壤无可供天府之藏，犹且日仰济于他省，岁糜金钱而不惜者，敉宁【凤麟按：二字粤雅堂同，黔南丛书作“怀柔”。】之道固如是也。然则黔治则有与之俱治者，黔乱则有与之俱乱者。先生以英伟之才、深沈之识，身处其地，知之审，虑之周矣，故其为书，于所以致治而防乱者三致意焉。道里之险易必详之，所以谨侦伺、严往来也；山谷之纡曲者、径逐者，必分别志之，所以慎封守、饬固圉也。夫治蛮徼者，审其地利，察其人情，始焉必无以啓之，而继焉必有以制之，慎稽其出入之门户，熟悉其党与之离合，防其厄塞，绝其勾连，禁其剽掠，审其器械材力之长短利钝而善御之，所谓有以制之者也；使之相安于其习俗，相乐于其燕闲，群苗勿惊于扰索，土司勿困于诛求，所谓无以啓之者也。故先生之书，既重于严兵守土，而尤重于羁糜抚绥，每于前人定乱服叛之举，其不事张皇、不烦兵革者，必津津书之，以为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此先生所以治黔而即可永为治黔之法者也。

虽然，先生之为是书，又不独以经济自负也，盖其英伟之才、深沈之识，具雄奇而擅奥博者，又实为词人学士之宗。凡黔之草木、山川、人材、土物，皆幸有先生以发其菁英而抒其藻丽，是故椎■（字上髟下櫼去木）刻木，皆可入王会之图也；踏月吹笙，皆可作名都之赋也。飞云、白水之瀑，可以媲美于台、庐也；济火、关索之名，可以核实于纪载也。牡丹之花，并于洛阳；渥洼之产，雄于冀北。以及丹砂、卉革、砅硍、雄黄之属，皆艳称而悉数之，使人之视黔，以为名邦，以为乐土，慕而安之，美而赋之，盖不欲使天末一隅，为曹、鄶之无讥于季札，且将如吴、蜀之见赋于左思。先生之于黔，不亦思深而意长乎！后之读是书者，既赖以治黔，而又资其馀材以考据史传、乞灵词赋，则是书也岂独与《尔雅》《方言》与夫稽含之《状》、郦元之《注》同日而语哉？【凤麟按：晋嵇含著《南方草木状》，魏郦道元著《水经注》。】至于龙场之祠记，尊昔先民而不以异同相诋訾，则尤崇奖激厉之盛心矣。

嘉炎来黔，受其书而读之，不禁快然曰：“是书也，经济文章，任人之携取而各得，所谓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者也。盖著述之兼美者，莫逾于此矣。”因乐为之序，以附不朽云。康熙庚午九月，浙西徐嘉炎华隐序。

蒙斋说

德州田纶霞先生，由抚吴徙镇黔中，自号曰蒙斋，而属余为之说。余考《易》之《蒙卦》，上《艮》下《坎》，《坎》之阳爻为九二，其辞曰：包蒙，吉。《艮》之阳爻为上九，其辞曰：击蒙，利御寇。盖九二以一阳为内卦之主，统治羣阴，系之以包，有含容之义。含容者，非徒事于和，将以教思为涵育者也。上九以刚居上，治蒙过刚，系之以击，有奋迅之意。奋迅者，非徒事于断，将以时行为变革者也。使徒事于和，则弛而不严，而刚柔不可以相接；徒事于断，则惨而不舒，而上下不能以皆顺。夫子之象，皆治蒙之效也，然治蒙之道，以教育为本，不得已而时至事起，则变以革之，故有内外之分焉。而《序卦》亦云：蒙者，蒙也，物之稚也，物稚不可不养也。然则包之者居先，击之者居后，义固有不可易者。

先生自吴来黔，黔之民，盖蒙之甚者也，芚愚暗塞而弗率厥迪者有之，桀骜而不可驯者有之。先生曰：“吾以身处乎蒙之中，而与之相习，然后可以无所拒、无所不容，以为之包而可无所事于击。盖击蒙者任才，而包蒙者必先任德。上之过刚，诚不若二之刚中也。而蒙之义全矣。”故先生之治黔，率养之以宽，而人皆革面，举而措之天下，亦犹黔也。然则先生殆精于《蒙卦》之义，而乃以蒙自命者也耶？若夫以养正为圣功者，注疏云：怀德于隐，使人莫能测其浅深。先生则诚有之，而岂余之所能浅窥乎？或曰：童蒙求我，初筮告。先生于此，殆又有虚怀好问之义焉。是说也，亦当质之于先生。渐西嘉炎又题。

黔书

●上卷目录【凤麟按：粤雅堂本分为四卷。】

创建  改隶

设科（建学疏附）  定黔

苗蛮种类部落  苗俗

黔风  土官

方言  治苗

平乱  积谷（米价附）

盐价  禳火

救火  山水

牂牁江  紫池

关索岭  葛镜桥

铁锁桥  大相见坡小相见坡

白云山  漏趵泉（赋附）

白水岩  柳坑

象冢  涵碧潭

飞云岩  双井

碧云洞  东山

甲秀楼

●下卷目录

人物名宦（孙文恭、郭青螺记附）  竹王【凤麟按：此条底本阙，据校本补。】

济火  武乡侯祠

神武祠碑（壮缪辨附）  奢香

詹广文  许长史

阳明书院  淮阴侯后

张三丰【凤麟按：“丰”字原阙，据校本补。】  月溪

南霁云康保裔  黑神庙

夏国公祠  碑

水西马乌蒙马  革器

朱砂（赋附）  砅硍

雄黄  蒟酱

邛竹  石花

脆蛇  蜜筩柑

药弩  芦笙

䕭草  凯里铅

羊桃藤  鸡㙡

剌梨  莲

红梅丹桂  五九菊

鱼  武侯锦

鹿  虎

纸  石

砂床  断肠草断肠鸟

牡丹  紫薇

蛊毒  瘴疠

旱  土饭

竹米  芝妖

蚂螾  人通马语马通人语

黔士制义（附记）

黔书

济南 田雯蒙斋 编

◎剏建

贵州之得名，始于元，前此则梁州、鬼方、靡莫、黔中、牂牁、罗甸、罗施，羁縻州也。至元十六年，诸蛮降，置八番罗甸等处军民宣慰使及都元帅府于贵州，是以有贵州之名也。厥后相沿而勿改，明洪武中，设贵州、思州、思南三宣慰，而别设都指挥使司于贵州，领贵州卫、贵州前卫、龙里、新添、平越、清平、兴隆、都匀、威清、平坝、普定、安庄、安南、普安、赤水、毕节、永宁、乌撒十八卫，安南、安笼、平彝、乐民、摩泥、普市、白撒、阿落密、黄平九千户所。永乐十一年，废思南、思州宣慰司，始设贵州等处承宣布政使司，以蒋廷瓒为布政使，领思南、思州、铜仁、石阡、镇远、黎平、乌罗、新化八府。十八年，始设贵州等处提刑按察使司。正统四年，始命右副都御史丁璿巡抚贵州。成化三年，始以程信为兵部尚书，总督川、湖、云、贵。十年，设程番府于程番长官司。弘【凤麟按：校本皆作“宏”，避乾隆讳也，知底本刊于康熙朝。】治六年，设都匀府。隆庆二年，改程番府为贵阳府，移治省城。万历二十年，以安顺州为安顺军民府。二十八年，灭播，以播地设平越府。崇祯三年，以水西地设开州一州，敷勇、镇西二卫，于襄、修文、赫声、濯灵、定南、威武、息蜂、柔远八所。我朝顺治十八年，平马乃营，设普安县。康熙三年，平水西，设平远、大定、黔西、威宁四府。

论曰：贵州，古荒服地也。东临荆楚，西接蜀粤，南倚滇云，亦西南之奥区也。虽华阳黑水，列在方州，而毒溪瘴岭，蔽日寻云，一线羊肠，袅空切汉，行路之难，难于上青天。加以衣羽穴居，鸟言椎■（字上髟下櫼去木）之伦，星罗而棋布，剡药矢，响大黄，日寻于攻剽格斗，故虽以虞帝之圣、殷宗之贤，必七旬而后格，三年而后克，不甚难乎！庄蹻之略地，有同假道；唐蒙之持节，几属斫空。即或璧币来王，要亦羁糜勿绝而巳。至明，渐入版章，侧肩内地，分符竹，建帅阃，裒然称藩焉。然其间宾叛不一，荒忽靡常，亦百战而后有之。有之诚非易矣，奈之何明臣何文渊、叶台山乃欲效公孙宏、贾捐之之议也？【凤麟按：珠崖数叛，贾捐之以为“骆越之人父子同川而浴，相习以鼻饮，与禽兽无异，本不足郡县置也。颛颛独居一海之中，雾露气湿，多毒草虫蛇水土之害，人未见虏，战士自死，又非独珠厓有珠犀玳瑁也，弃之不足惜，不击不损威。”（《汉书》卷六四）】夫无黔，则粤、蜀之臂可把，而滇、楚之吭得扼矣。召公为政，日辟国百里，岂未之前闻乎？今者海隅乂安，南人向化，亦知荒落之壤，无翠羽、蠙珠、文犀、拱璧可供天府之藏，然犹且日仰济于他省，岁糜金钱而不惜者，圣天子敉宁【凤麟按：“敉宁”，黔南本作“怀柔”。】之道如是耳。

【附录】蜀杜光庭《录异记》云：李特，字玄休，廪君之后。昔武落锺离山崩，有石穴二所，一赤如丹，一黑如漆。有人出于赤穴者，名务相，姓巴氏；有出于黑穴者，凡四姓，皞氏、樊氏、柏氏、郑氏。五姓皆出争为长，于是务相约以剑剌穴，能著者为廪君。四姓莫著，而务相之剑悬焉。又以土为船，雕画之而浮水中，曰：若其船浮者为廪君。务相船又独浮。于是遂称廪君，乘其土船，将其徒卒，当夷水而下，至于盐阳，盐阳水神女子，止廪君曰：此鱼盐所有，地又广大，与君俱生，可止无行。廪君曰：我当为君求廪地，不能止也。盐神夜从廪君宿，旦辄去为飞虫。诸神皆从其飞蔽日，廪君欲杀之，不可别，又不知天地东西。如此者十日，廪君即以青缕遗盐神曰：婴此，即宜之，与汝俱生；不宜，将去汝。盐神受而婴之，廪君至砀石上望膺有青缕者，跪而射之，中盐神，盐神死，羣神与俱飞者皆去。廪君复乘土船下及夷城，夷城石岸曲，泉水亦曲，望之如穴状。廪君叹曰：我新从穴中出，今又入此，奈何？岸即为崩，广三尺馀，阶阶相承，廪君登之。岸上有平石，长五尺，方一丈，廪君休其上，投策计算，皆著石焉，因立城其旁而居之。其后种类逐繁，秦井天下，以为黔中郡。【凤麟按：《录异记》卷二此下有“薄赋敛之，岁出钱四十万。巴人呼赋为賨，因谓之賨人焉”数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