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当于今时，臣皆谄佞阿党，若见有能尽礼竭忠于君者，因共飜谓为谄，故孔子明言，以疾当时也。）【孔安国曰：时事君者多无礼，故以有礼者为谄也。】【凤麟按：孔子曰：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敬事而信”即“尽礼”之谓也，直言之，乃所谓事人如己也。事人如己，浅人乃以为谄。】

定公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定公，哀公父也，亦失礼而臣不服。定公患之，故问孔子，求于君使臣、臣事君之法礼也。）【孔安国曰：定公，鲁君谥也。时臣失礼，定公患之，故问也。】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孔子荅，因斥定公也。言臣之从君，如草从风，故君能使臣得礼，则臣事君必尽忠也；君若无礼，则臣亦不忠也。）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关雎》者，即《毛诗》之初篇也。时人不知《关雎》之义而横生非毁，或言其淫，或言其伤，故孔子解之也。《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是共为政风之美耳，非为淫也，故云乐而不淫也。故江熙云：乐在得淑女，疑于为色，所乐者徳，故有乐而无淫也。又李充曰：《关雎》之兴，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是乐而不淫也。）哀而不伤。”（《关雎》之诗，自是哀思窈窕，思贤才故耳，而无伤善之心，故云哀而不伤也。故李充曰：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是哀而不伤也。）【孔安国曰：乐而不至淫，哀而不至伤，言其和也。（郑玄曰：乐得淑女以为君子之好仇，不为淫其色也。寤寐思之，哀世失夫妇之道，不得此人，不为感伤其爱也。）】

哀公问社於宰我。（社，社稷也。哀公见社稷种树之不同，故问宰我也。哀公，鲁君也。宰我，孔子弟子，姓宰，名予，字子我也。郑《论》本云问主也。）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宰我荅社稷树三代所居不同，故有松、柏之异也。然夏称后氏，殷、周称人者，《白虎通》曰：夏以揖让受禅为君，故褒之称后；后，君也。又重其世，故氏系之也。殷、周以干戈取天下，故贬称人也。《白虎通》又云：夏得禅授，是君与之，故称君也。殷周从人民之心而取之，是由人得之，故曰人也。）曰‘使民战栗’。”（曰者，谓也。宰我见哀公失徳，民不畏服，无战栗悚敬之心，今欲微讽哀公，使改徳修行，故因于荅三代木竟，而又矫周树用栗之义也。言周人所以用栗，谓种栗而欲使民战栗故也。今君是周人，而社既种栗，而民不战栗，何也？然谓曰为谓者，犹曰者未仁及不曰如何之类也。）【孔安国曰：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出《周礼》也。然社树必用其土所宜之木者，社主土生，土生必令得宜，故用土所宜木也。夏居河东，河东宜松；殷居亳，亳宜柏；周居酆镐，酆镐宜栗也。）宰我不晓其本意，妄为之说，（本在随土所宜，而宰我妄説其义，是不本其意也。）因周用栗，便云使民战栗也。（便谓周栗是使民战栗也。依注意，即不得如先儒言曰使民战栗是哀公语也。）】子闻之，（孔子闻之宰我説使民战栗之言也。）曰：“成事不说，（闻而说宰我也。言种栗是随土所宜，此事之成，著乎三代，汝今妄説曰使民战栗，是壊于礼政，故云成事不説也。）【苞氏曰：事已成，不复说解。】（依注，亦得为向解也。）遂事不谏，（此指哀公也。言哀公为恶己久，而民不战栗，其事毕遂，此岂汝之可谏止也？）【苞氏曰：事已遂，不可复谏止也。】（亦得为向解也。）既往不咎。”（此斥宰我也。言汝不本树意而妄为他説。若余人为此説。则为可咎责，今汝好为谬失，而此事既已往，吾不复追咎汝也。是咎之深也，犹于予与何诛之类也。）【苞氏曰：事既往，不可复追非咎也。（亦得为向说也。）孔子非宰我，故历言此三者，欲使慎其后也。（然此注亦得为向者之解。又一家云：三语并讥宰我也。故李充曰：成事不説，而哀衅成矣；遂事不谏，而哀谬遂矣；既往不咎，而哀政往矣。斯似讥宰我而实以广道消之慨、盛徳衰之叹。言不咎者，咎之深也。案：李充説是三事并诫宰我，无令后日复行也。然成、遂、往及説、谏、咎之六字，先后之次、相配之旨未都可见。师説云：成是其事自初成之时，遂是其事既行之日，既往指其事已过之后也。事初成，不可解説；事政行，不可谏止；事已过，不可追咎也。先后相配，各有旨也。）】【凤麟按：“使民战栗”属子不语“怪、力、乱、神”中的“力”，孔子为尊者讳，故止之。后儒斥为无知妄说，是不考孔子答语也。】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管仲者，齐桓公之相管夷吾也。齐谓之仲父，故呼为管仲也。器者，谓管仲识量也。小者，不大也。言管仲识量不可大也。）【言其器量小也。】（孙绰曰：功有余而徳不足，以道观之，得不曰小乎？）或曰：“管仲俭乎？”（或人闻孔子云管仲器小，便谓管仲悭俭，故问云俭乎。）【苞氏曰：或人见孔子小之，以为谓之大俭乎也。】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乎？”（孔子又荅或人，説管仲不俭也。三归者，管仲娶三国女为妇也。妇人谓嫁曰归也。礼：诸侯一娶三国九女，以一大国为正夫人，正夫人之兄弟女一人，又夫人之妹一人，谓之侄娣，侄娣随夫人来为妾。又二小国之女来为媵，媵亦有侄娣自随。既毎国三人，三国故九人也。大夫婚不越境，但一国娶三女也，以一为正妻，二人侄娣从为妾也。管仲是齐大夫，而一娶三国九女，故云有三归也。又诸侯国大事多，故立官各职，毎人辄为一官。若大夫则不得官官置人，但毎人辄摄领数事。管仲是大夫而立官各人，不须兼摄，故云官事不摄也。既女多官广，费用不少，此则非俭者所为，故云焉得俭也。）【苞氏曰：三归者，娶三姓女也。（然媵与夫人与大国宜同姓，今虽三国，政应一姓，而云三姓者，当是误也。）妇人谓嫁为归。摄，犹兼也。礼：国君事大，官各有人；大夫兼并。今管仲家臣备职，非为俭也。（大夫称家，大夫之臣曰家臣。家臣宜并事，今云不摄，是不并，不并是不俭也。家臣谓家相、邑宰之属也。）】曰：“然则管仲知礼乎？”（又或人问也。或人闻孔子云不俭，故更问曰：若如此，则是管仲知礼乎？然，犹如此也。）【苞氏曰：或人以俭问，故答以安得俭。或人闻不俭，更谓为得礼也。】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又荅或人云管仲不知礼也。邦君【凤麟按：原作“国”，据斋本改。】，谓诸侯也。树塞门，谓立屏以障隔门，别外内。礼：天子诸侯并有之也。臣来朝君，至屏而起敬。天子尊远，故外屏，于路门之外为之；诸侯尊近，故内屏，于内门之内为之。今黄阁板障是也。【凤麟按：原“黄”下有“门”字，据斋本删。】卿大夫以帘，士以帷。又并不得施之于门，政当在庭阶之处耳。管仲是大夫，亦学诸侯于门立屏，故云亦树塞门也。）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又明失礼也。礼：诸侯与邻国君相见，共于庙饮燕，有反坫之礼。坫者，筑土为之，形如土堆，在于两楹之间。饮酒行献酬之礼，更酌，酌毕，则各反其酒爵于坫上，故谓此堆为反坫。大夫无此礼而管仲亦僭为之，故云亦有反坫也。）【郑玄曰：反坫，反爵之坫也，（爵，谓杯也。）在两楹之间。（两楹者，古者屋当栋下隔之，栋后谓之室，栋前谓之堂。假三间堂而中央之间堂无西东壁，其柱盈盈而立，故谓柱为楹。东柱为东楹，西柱为西楹。西楹之东、东楹之西即谓此地为两楹间也。）人君有别外内，于门树屏以蔽之。（今黄阁用板为障，古者未必用板，或用土。今大庙中门内作屏障之也。）若与邻国君为好会，其献酢之礼更酌，（初，主人酌酒与宾曰献，宾饮献毕而酌酒与主人曰酢。主人饮酢毕又酌与宾曰酬。古者宾主各杯，故云更酌也。）酌毕则各反爵於坫上。（既云各反，则是各两爵也。）今管氏皆僭为之如是，是不知礼也。（卑者滥用尊者之物曰僭也。）】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结于荅也。孰，谁也。言若谓管仲此事为知礼，则谁复是不知礼者乎？然孔子称管仲为仁及匡齐不用兵车，而今谓为小。又此二失者，管仲中人，寜得圆足？是故虽有仁功，犹不免此失也。今李充曰：齐桓隆霸王之业，管仲成一匡之功，免生民于左衽，岂小也哉？然苟非大才者，则有偏失。好内极奢，桓公之病也。管生方恢仁大勲，弘振风义，遗近节于当年，期远济乎千载，宁谤分以要治，不洁已以求名，所谓君子行道，忘其为身者也。漏细行而全令图，唯大徳乃堪之。季末奢淫，愆违礼则，圣人明经常之训，塞奢侈之源，故不得不贬以为小也。）

子谓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已：（鲁大师，鲁乐师也。鲁之国礼乐崩坏，正音不存，故孔子见鲁之乐师而语，使其知正乐之法，故云乐其可知也已。）始作，翕如也；（此以下并是所语可知之声也。翕，习也。言正乐初奏，其声翕习而盛也。）【大师，乐官名也。言五音始奏，翕如，盛也。】从之，纯如也，（从，放纵也。言正乐始奏翕习，以后又舒纵其声，其声则纯一而和谐，言不离析散逸也。）【从，读曰纵也。言五音既发，放纵尽其声，纯纯如和谐也。】皦如也，（言虽纯如而如一，其音节又明亮皎皎然也。）【言其音节明也。】绎如也，（绎，寻续也。言声相寻续而不断絶也。）以成矣。”（以成矣，奏乐如此，则是正声一成也。）【纵之以纯如、皦如、绎如，言乐始作翕如而成於三者也。（三者，纯、皦、绎也。）】

仪封人（仪，卫邑名也。封人，守卫邑之堺吏也。周人谓守封疆之人为封人也。）请见，（时孔子至卫，而封人是贤者，故谓诸弟子求见于孔子也。）【郑玄曰：仪，盖卫下邑叶。封人，官名也。】曰：“君子之至於斯者，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此封人请见之辞也。既欲见孔子而恐诸弟子嫌我微贱，不肯为通闻，故引我恒例以语诸弟子，使为我通也。斯，此也。言从来若有君子来至此卫地者，我未尝不得与之相见，言皆见我也。从者，即是弟子随孔子来者也。闻其言而为通达，使得见也。）【苞氏曰：从者，是弟子随孔子行者也，通使得见者也。】出曰：“二三子何患於丧乎？（出，谓封人见孔子竞而出也。二三子，即是向为封人通闻之弟子也。丧，犹亡失也。封人见竟，出而呼孔子弟子而语之云：二三子，汝何所忧患于孔子圣道亡失乎？必不已失也。）天下之无道久矣，（此封人又説孔子圣道不亡失之由也。言事不常一，有盛必有衰，衰极必盛。当今天下乱离，无道已久，久乱必应复兴，兴之所寄，政当在孔子圣徳将丧亡之时也。）【孔安国曰：语诸弟子言，何患於夫子圣德之将丧亡邪？天下之无道已久矣，极衰必有盛也。】天将以夫子为木铎。”（言今道将兴，故用孔子为木铎以宣令闻也。）【孔安国曰：木铎，施政教时所振也。言天将命孔子制作法度，以号令於天下也。】（铎，用铜铁为之，若行武教，则用铜铁为舌；若行文教，则用木为舌，谓之木铎。将行号令，则执铎振奋之使鸣而言所教之事也。故《檀弓》云：宰夫执木铎以命于宫曰：舍故而讳新。又《月令》云：奋木铎以令兆民曰：雷将发声。是其事也。孙绰曰：达哉封人！栖迟贱职，自得于懐抱，一观大圣，深明于兴废，明道内足，至言外亮，将天假斯人以发徳音乎？夫高唱独发而无感于当时，列国之君莫救乎聋盲，所以临文永慨者也。然玄风遐被，大雅流咏，千载之下，若瞻仪形。其人已远，木铎未戢，乃知封人之谈，信于今矣。）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矣也。”（此详虞、周二代乐之胜否也。《韶》，舜乐名也。夫圣人制乐，随人心而为名。韶，绍也。天下之民乐舜揖让，绍继尧徳，故舜有天下而制乐名《韶》也。美者，堪合当时之称也。善者，理事不恶之名也。夫理事不恶，亦未必会合当时，会合当时，亦未必事理不恶，故美善有殊也。《韶》乐所以尽美又尽善，天下万物乐舜继尧，而舜从民受禅，是会合当时之心，故曰尽美也。揖让而代，于事理无恶，故曰尽善也。）【《韶》，舜乐名也，谓以圣德受禅，故曰尽善也。】（注不释尽美而释尽善者，释其异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武》，武王乐也。天下之民乐武王干戈，故乐名《武》也。天下乐武，武王从民伐纣，是会合当时之心，故尽美也。而以臣伐君，于事理不善，故云未尽善也。）【孔安国曰：《武》，武王乐也。以征伐取天下之故，曰未尽善也。】（注亦释其异也。）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此说当时失徳之君也。为君居上者，寛以得众，而当时居上者不寛也；又礼以敬为主，而当时行礼者不敬也；又临丧以哀为主，而当时临丧者不哀。此三条之事并为乖礼，故孔子所不欲观，故云吾何以观之哉。）【凤麟按：宽者仁也，故曰宽以处下。礼以敬为本，丧以哀为本，舍本逐末，故无足观。朱熹曰：“居上主于爱人，故以宽为本。为礼以敬为本，临丧以哀为本。既无其本，则以何者而观其所行之得失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