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四松堂集（十三）
(2016-02-25 15:2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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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与嵩山子明游东皋，泊舟三忠祠，各为题壁诗。余有题文信公一绝云：“顾问宁教方外寻，三年楼上计应深。黄冠纵许归乡里，犹是厓山一片心。”题罢，子明兄指公像笑谓余曰：“文公听子诗，含笑矣。”余就视之，亦若听然者，公其以余言为知己耶？【凤麟按：《宋史》卷四一八：“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吉之吉水人也。体貌丰伟，美皙如玉，秀眉而长目，顾盼烨然。自为童子时，见学宫所祠乡先生欧阳修、杨邦乂、胡铨像，皆谥忠，即欣然慕之。曰：‘没不俎豆其间，非夫也。’……厓山破，军中置酒大会，弘范曰：‘国亡，丞相忠孝尽矣，能改心以事宋者事皇上，将不失为宰相也。’天祥泫然出涕，曰：‘国亡不能救，为人臣者死有余罪，况敢逃其死而二其心乎？’弘范义之，遣使护送天祥至京师。天祥在道，不食八日，不死，即复食。至燕，馆人供张甚盛，天祥不寝处，坐达旦。遂移兵马司，设卒以守之。时世祖皇帝多求才南官，王积翁言：‘南人无如天祥者。’遂遣积翁谕旨，天祥曰：‘国亡，吾分一死矣。傥缘宽假，得以黄冠归故乡，他日以方外备顾问，可也。若遽官之，非直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举其平生而尽弃之，将焉用我？’积翁欲合宋官谢昌元等十人请释天祥为道士，留梦炎不可，曰：‘天祥出，复号召江南，置吾十人于何地！’事遂已。天祥在燕凡三年，上知天祥终不屈也，与宰相议释之，有以天祥起兵江西事为言者，不果释。”】
姜女祠在山海关外庙貌戚惋，向望海中冢，【凤麟按：所谓姜女坟也。】若浮于海上，虽大潮不没其椒。龛前对联乃文文山所书，【凤麟按：联曰：秦皇安在哉，万里长城筑怨；姜女未亡也，于秋片石铭贞。或曰非是。】祠后石壁镌乾隆癸亥御制诗，末有云：“长见秉彝公懿好，讹传是处也何妨。”【凤麟按：诗曰：凄风秃树吼斜阳，尚作悲芦吊乃郎。干古无心夸节义，一身有死为纲常。由来此日称姜女，尽道当年哭杞梁。常见秉彝公懿将，讹传是处也何妨。】圣意精妙，非人所思拟。
草桥秋晚，菱藕纷披，带酒人归，幽然清绝，因题酒家壁云：“藕根菱叶露萋萋，斜日秋风望眼迷。谁采枯荷轧双桨，白鹇飞过板桥西。”吟罢，自亦觉清逸。
余昔题芦雁诗云：“遥望浑疑减脚鹅，波漂菰米岸青莎。此间谋食差堪乐，一出江芦弋者多。”【凤麟按：见卷一。】今日阅之，感生于中，不自知也。
“石上苔茵竹下樽，烟云尽日变西园。松花满地竹鸠语，一客不来春掩门。”此余春日独酌诗也，子明兄谓似沈石田题画句。
渔洋先生祭告，过苏，舟泊枫桥，夜已昏黑，风雨杂沓，先生摄衣着屐，列炬登岸，径上寺门，题诗二绝而下。【凤麟按：清戴延年《秋灯丛话》：“王渔洋至苏，舟泊枫桥，夜已昏黑，风雨杂沓，摄衣着屐，列炬登岸，径至寺门，题诗二绝而去。一时以为狂。”】可见昔人探奇之心，过于名利。今人每以省事为辞，正东坡云：士大夫终不肯以小舟夜泊绝壁下也。
宿西山慧云寺怡情泉石堂，有句云：“窗满四更月，萧萧夜气凉。山风吹短烛，石濑响虚堂。似此疎慵客，堪居云水乡。朝来陟绝顶，猿鹤共相将。”夜半，听松风不寐，渺然有出世之想。
先伯祖裕庵公（此诚大父，因诚出继，故称伯祖。），有手批《通鉴》，叔祖尧年公有《乐轩集》，静庵公有《孟晋斋稿》，大父定庵公（乃诚叔祖，因以诚继嗣，故云。）有《西园诗钞》，先大人有《点定庄老》，惟月山叔著作最富，有《月山诗集》、《杂志》、《诗话》等数十卷。予龆年同伯兄懋斋从月山公游，日侍吟诵，当时家庭之乐，以文字兼之。【凤麟按：敦敏《懋斋诗钞》有《偶检箧笥得月山叔窗课数篇感赋二绝》。】
祖母太夫人（即定庵公夫人。）年踰七旬，手不释卷，议论史鉴，最有卓识。尝语诚曰：“我辈妇人尚不可不知古，况尔曹乎？”又尝以《女诫》、《论语》、《孝经》诸书授室人曁妹辈读。一夕，盛暑，侍坐月下，太夫人命予默诵《尚书·禹贡》，予颠倒谬误，不可胜记。太夫人不悦，因自诵，自首至尾，不爽一字。【凤麟按：此非贾母“睁眼的瞎子”比也。】
子明兄自锦州榷事归，告予曰：“一日，驾小舟泛海，往登巨鹢。行未及半，飓风忽起，波涛澒洞，舟楫反侧，衣履尽湿，诸吏相视无人色，始命回舟，仅而登岸。兄有《泛海行》云云。此与谢东山事颇相类。【凤麟按：《世说•雅量》：“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王，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归！’众人即承响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此等雅事，敦敏集中竟无诗以纪，疑敦诚美化也。】
吾宗柳泉先生，诗、字、画兼优，有郑广文“三绝”之称。【凤麟按：《新唐书》卷二百二：“郑虔，郑州荥阳人。……玄宗爱其才，欲置左右，以不事事，更为置广文馆，以虔为博士。……虔善图山水，好书，常苦无纸，于是慈恩寺贮柿叶数屋，遂往，日取叶肄书，岁久殆遍。尝自写其诗并画以献，帝大署其尾曰‘郑虔三绝’。”】康熙间，曾备供奉。余获见时，年已七十馀矣，精神矍铄，不杖而行，洵烟云供养也。
先曾祖惕庵公，昔珍一玉盆，用以盥手，每自拂拭，重于他器。一日，盥后令仆人覆水，失手碎盆，其人惊惧，不知所措。公徐曰：“尔误也，非故也，何惧为此？”与韩魏公锦袱玉杯事颇相类。【凤麟按：宋彭乘《墨客挥犀》卷七：“韩魏公知北部,有中外亲献玉盏一只，云：‘耕者入壤塚而得，表里无纤瑕可指，真绝宝也。’公以百金答之，尤为宝玩，乃开醼召漕使显官，特设一卓，覆以绣衣，致玉盏其上，且将用之酌酒遍劝坐客。俄为吏将误触，台倒，玉盏倶碎，坐客皆愕然，吏将伏地待罪，公神色不动，笑谓坐客曰：‘物破亦自有时。’谓吏将曰：‘汝误也，非故也，何罪之有？’公之量宽大重厚如此。”】
先定庵公有数癖：一田猎，一昆山歌舞，一养花，一酿酒，一白香山诗。废爵后，昼则行围，夜则征歌，花前对酒，则以白香山诗下之。此数者，亦足以乐一生矣。
余昔为白香山《琵琶行传奇》一折，诸君题跋，不下数十家，曹雪芹诗末云：“白傅诗灵应喜甚，定教蛮素鬼排场。”亦新奇可诵。曹平生为诗，大类如此，竟坎坷以终，余挽诗有“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之句，【凤麟按：周汝昌《红楼梦新证》谓《四松堂集》有《挽曹雪芹》（甲申）：“四十年华付杳冥，哀旌一片阿谁铭。孤儿渺漠魂应逐，（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新妇飘零目岂瞑。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惟有青衫泪，絮酒生刍上旧坰。”谓得之于所谓付刻底本，然红学家的鬼话，不敢确信。】亦驴鸣吊之意也。【凤麟按：《世说•伤逝》：“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
桃林口在冷口北，余经其处时，日已暮，荒山夹峙，乱木丛生，觅旅舍不得，僦民居，获半席地，即侧卧其上。破窗风入，烛不能燃，遂启户出，步月下，坐一废棺上，东望，孤峰隐隐，上有颓寺，残铃剩铎，时自鸣风，疑有山魈木怪下而搏人。是夜，客愁聊赖，彻晓不寐。
五泉庵在临榆角山，西有泉五，前绕大壑，五泉汇流于此。秋杪，携酒往游，挂起南窗，渤海烟波，渺然入座，汩没澒洞，潮白于银。环顾两山，红叶飘展，夕阳中如见钱郎锦绣己复。【凤麟按：金元好问《台山杂咏十六首》：“知被钱郎笑寒乞，不将锦绣裹山川。”】试茗泉上，心畅神怡，不知身在客中也。
偶阅宏光南朝事迹，为题四绝云：
狗尾貂蝉殿陛纷，南朝旧事不堪云。
怀宁法曲君王宴，博得维扬阁部坟。
区区四镇自戈矛，天下江山入帝州。
聊壮残军余一叱，阵前只有靖南侯。
大江天堑据长流，元日笙歌金殿头。
犹有梨园佳者叹，未应天子又无愁。
高烧椽烛春难晓，细写吴绫夜未央。
莫更远寻江令宅，祖堂寺里又斜阳。
汪子易堂谓不减王阮亭。
索敏亭先生禄，嗜书好古，善抚琴舞剑，废弃后，杜门却扫。性孤洁，廉于取与，其婿年稼轩旧藏唐阎立本画一轴，先生爱之，稼轩即以此为妇翁寿，却弗取。后质衣鬻物，得三十金，偿其值，方受。【凤麟按：然三十金不值阎画何？此盖矫情之举，不足称道。】其处世类此。尝欲授予以琴，因予有榆关之役不果。未几，先生即下世矣。
一片石关有烈女墓，前明戍卒女也。美姿容，性庄重，年仅十六，有恶少以淫辞挑之，诉于官，薄加惩责，烈女惭愤，自缢。奉敕建碑，前明侍御傅公为营葬，勒诗于石。丁丑十二月，余因事过此，时大风吹野，白日阴晦，因访墓于荒榛蔓草中，乃和傅公韵云：“碣字古苔侵，荒烟蔓草深。黄云横大漠，白日下寒林。烈墓俨如昔，贞风播至今。相过须下马，一釂吊冰心。”【凤麟按：《后汉书•桥玄传》引曹操祭桥玄文：“徂没之后，路有经由，不以斗酒只鸡过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怨。”】遂以椒浆酹之而去。
元虎山在三屯营之西，山高数十丈，有松千百株，上有朱楼飞阁，望之如画。至绝顶，可二里许，众山环绕，烟树苍茫。北视穹窿山，峰尖一窦，俨若明月，亦东北一胜迹也。
记戊寅春，伯兄懋斋自榆关驰五百里视余于松亭，值余入都未回，兄怅然返辔，至沙河，忽遇于途，遂登景忠山，挑禅灯话旧，因咏东坡逍遥堂诗“误喜对床怀旧约，却忘飘泊在彭城”之句，【凤麟按：苏辙《会子瞻兄宿逍遥堂二首》：“误喜对床寻旧约,不知漂泊在彭城。”此误记。】复和其郑州西门相别原韵。【凤麟按：前卷《松亭再征记》：“至沙河，会子明兄自榆关驰四百里就予于松亭，值余入都未回，兄与汝猷登松亭山，愀然不乐。越日而返，将之冷口，至此，忽遇于村店中。把酒沾衣，恍如梦寐，各叙別后事，不觉有感于中而继之以泣也。”诗未见于懋斋集中。】今日追忆，忽忽如梦云。
昔秋登城南万柳堂水阁，曾有“人语落秋空”之句。一日，遇嵩山于紫光阁，初不相识，遽问曰：“君非‘人语落秋空’之敬亭乎？”遂定交而去。【凤麟按：见前《忆昔诗挽嵩山兄五首》之一自注。】
丁亥，木邦蠢动，缅匪跳梁，诏师往剿，余内弟怡斋仁和亦统一旅。七月，带兵出都，余饯之南亭，因作诗送之曰：“君家宝剑三尺雪，土花碧晕昆吾铁。昨朝拂拭生腥寒，上有先人击贼血。先人功业鄂与褒，从龙百战开勋阅。十石风云护宝弓，百年祠庙悬金节。怡斋二十袭富平，少年磊落真英发。早有乘风破浪心，眼底那屑羌与羯。苗民逆命西南摇，小丑跳梁恣骜桀。诏下天兵格有苗，火营健锐皆奇绝。怡斋身统三千人，晓日都门发节钺。行看饮器漆月氏，会见长缨系南越。铁壁关头万里笳，木邦城外千营月，丈夫封侯在此行。临岐那用儿女别，行矣善保千金躯。蛮烟瘴雨秋空结，不用遥师古将才，君家先人有遗烈。”后弟在老官屯拔栅搴旗，奋勇先登，屡著战绩。归，语余曰：“别后无他言，但不负姊丈南征一篇耳。”
向作田家杂诗，中有“莫道农家不读书，小时也重识之无。今年幸得秋成早，里塾敎儿拜腐儒”一绝，南村李学究见之，笑谓余索羊尾一脔，噉之几尽，曰：“我岂百年粗粝之腐儒耶？”相与大噱。
一日，同贻谋游芹城之神山岭，饮龙泉寺溪边，薄醉，睹一女子，眉目如画，侧立柴门，徘徊婉转，若不胜情。因与贻谋作无题诗云：“转过清溪日已斜，桃花门巷晚停车。春来不愤轻盈燕，又在寻常百姓家。”醒后亦自悔绮语过，初不意有人知也。后月馀，晤永国公，忽有刘阮之谑，【凤麟按：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遇二仙女。见《幽明录》。】余与贻谋惊讶莫测，盖彼时伊在其园中，于墙头窥见之也。因录之，以为少年轻薄之戒。
姑苏天元上人，年二十馀，颀然鹤骨，工诗解禅。记戊寅夜宿法公禅房，与上人联床茶话，彻夜不寐。其秀淡清臞，令人对之，尘心俱尽。癸未，再过禅房，而上人示寂矣，不但朋类中索解人不易得，即方外交亦复落落如此，洵可叹也！
余一日偶思佳茗涤枯肠，苦于沸汤不佳，急令小奴驰骑至西山慧云寺下，取水一瓶，瀹以龙井新叶，连啜三碗，真觉清风习习生两腋间，因为古诗，有“戏斫坡翁调水竹，一瓶冽雪分幽谷。石炉瀹罢午眠初，梦入空山听飞瀑”之句。【凤麟按：见前《偶忆西山慧云寺龙泉水因令小奴驰骑往取一瓶适友人惠以湖井露芽松下煎之亦复清况自怡》。第三句作“钗头瀹罢卧风檐”。】诸同人闻之，咸欲排闼索饮。余笑谓诸公曰：“此水虽非桑苎所品，【凤麟按：陆羽品题天下煎茶之水，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无锡县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雪水第二十。见唐张又新《煎茶水记》。】然途遥不易致，幸勿以王濛待我。”【凤麟按：《太平御览》卷八六七引《世说》曰：“晋司徒长史王濛好饮茶，人至，辄命饮之。士大夫皆患之，每欲往侯，必云：‘今日有水厄。’”】
马冠军虚舟豪于酒，诸公每以酒户相角，独推虚舟为巨擘。一日，约余饮南楼，余因他事后至，见案上累累整十瓶矣，复与余釂，大白相属，终日颜色不酡，而余不胜司马逼饮矣。又蒋侍御千之，亦大户，尝会于嵩山席上，尽一日之饮，手无停杯。席终，持玩座间一玻璃巨碗，可容酒一斗许。嵩山曰：“引满，当赠。”千之作鲸吸状，须臾尽，覆碗无涓滴下，大笑持之去。
近时士大夫宴客，非山阴酒不可，其味微酸，较之惠山泉诸酿耐久，饮醉后，无头眩舌燥之酲。乐天云：“户大嫌甜酒”，在唐时想已然耶？记余客榆关时，有石姓家酿酒最佳，微觉苦冽，别有风味，余甚嗜之。再，松亭关乡酿亦佳，微逊于石家者。余客彼数月，日消数升不厌。后以宁奉使塞上，过松亭，犹为余致一瓶，对之如遇故人。
松亭关内有玉兰一株，高可数丈，花大如盂，每当春暮，香闻数里。顺治间，某廵检自江南莅任松亭，携一盆景来，去时留值于此，遂成巨干，亦北地一奇观也。
昔题白香山集后云：“饮酒诗成九百奇，永丰坊里对杨枝。晚年忧国飘零泪，却洒青山独往时。”甘露之变，乐天有诗云：“当君白首同归日，是我青山独往时。”昔有人以乐天此诗为自得之语，故余诗云云。
曩时，先大人奉命督钞山海关，使余分榷松亭。一日，有担夫过局，代贾输钞，例登姓氏于榷单。吏傲，睨诘曰：“汝何姓？”夫曰：“我与孟母同姓。”诸吏相顾，不知为何。夫笑索笔书一“仉”字而去。【凤麟按：《孟子世家族谱·世谱》:“亚圣祖系出自鲁桓公允，允生庄公同，同有弟三:长庆父，为孟孙氏，庆父四传庄子速，速七传激，字公宜，激娶仉氏，魏公子仉启女，于周烈王四年四月二日己酉生轲，字子车、又字子舆。”】余戒诸吏，嗣后汝辈莫以舆台而即藐人如是也。
嵩山诗多佳句，如绝句《踏雪》云：“记得逋仙曾有约，水边篱落一枝横。”《首夏》云：“朝来雨过知多少，一夜横塘水自生。”律诗如“一江月色侵人冷，半夜秋声疑雨来”，又“万里西风吹落木，一行归雁带斜阳”，又“春风寂寞隋堤柳，夜雨郎当剑阁铃”，又“廿年我亦悲秋客，万里谁登舞剑台”，又“风雪怀人过汉口，椒花守岁对君山”，又五言如“半林留落照，一榻听秋蝉”，又“明霞官渡口，红树暮江头”，又“旅雁悲秋色，归鸦带晚晴”。古诗如“欲雪不雪阴云垂，长风号木千山吹”，又“湘兰不绽含芳死，芙蓉抱艳哭秋水”，又“天风夜卷阴山雪，吹向长空散寒玉”。或新警，或浑雄，俱不减古人。
壬午九月十四夜，同贻谋在潞河水阁饮酒看月，野人进只鸡活鲤，极兴而罢。今年此月此夕，仍与贻谋醉月此阁，风景不殊，居诸易迈，因感昔题云：“水阁涵虚落梵音，鸥波东下月西沉。他年若更怀今夜，黄叶秋风对酒心。”题罢惘然，未卜明秋又在何处，或仍继两年遗迹，复登此阁。人世事又安可必耶？不禁鸿泥之感。
余昔有《题梅下戏猫图》一绝云：“一代忠良宋广平，千古阴柔李义府。【凤麟按：《旧唐书》卷八二：“李义府，瀛州饶阳人也。……义府貌状温恭，与人语必嬉怡微笑，而褊忌阴贼。既处权要，欲人附己，微忤意者，辄加倾陷。故时人言义府笑中有刀，又以其柔而害物，亦谓之‘李猫’。”《新唐书》二二三：“义府貌柔恭，与人言，嬉怡微笑，而阴贼褊忌著于心，凡忤意者，皆中伤之，时号义府‘笑中刀’。又以柔而害物，号曰‘人猫’。”】上有铁石相公居，寄言若辈休跋扈。”寅圃为余钞诗，至此，不禁叫绝。又咏盆中竹，有“此君与我交游久，床下看他儿辈行”之句，盖借用马援、梁松事，【凤麟按：《后汉书•马援传》：“援尝有疾，梁松来候之，独拜床下，援不答。松去后，诸子问曰：‘梁伯孙帝婿，贵重朝廷，公卿已下莫不惮之，大人柰何独不为礼？’援曰：‘我乃松父友也。虽贵，何得失其序乎？’松由是恨之。”】亦为寅圃所赏。
懋斋兄五律，如“松窗凉月静，竹影绿烟深”“废祠行客恨，野草故城春”“水田分海卫，山路近卢龙”“残月当窗落，寒潮入梦流”“山势长城远，海声落日沉”【凤麟按：敦敏《送以宁妹倩之白都纳省觐》：“山势长城远，霜威古塞多。”余皆不见于《懋斋诗钞》。】“花芳飘露气，桐影淡秋阴”，七言如“海雨打窗寒闭户，秋风吹梦夜还家”“他乡鸿雁归先我，故国青山冷待人”“榆塞莺花茅店酒，海楼烟月暮潮天”“松花禅院维摩塔，仙梵清灯贝叶楼”，俱入古作者之室。余尤爱咏古四绝：《宋武帝》云：“虎步龙行奋战功，寄奴一世为谁雄。葛灯麻拂留阴室，贻笑孙谋田舍翁。”【凤麟按：《宋书•武帝纪》：“高祖武皇帝讳裕，字德舆，小名寄奴，彭城县绥舆里人，汉高帝弟楚元王交之后也。……玄见高祖，谓司徒王谧曰：‘昨见刘裕，风骨不恒，盖人杰也。’每游集，辄引接殷勤，赠赐甚厚。高祖愈恶之。或说玄曰：‘刘裕龙行虎步，视瞻不凡，恐不为人下，宜蚤为其所。’玄曰：‘我方欲平荡中原，非刘裕莫可付以大事。关陇平定，然后当别议之耳。’……孝武大明中，坏上所居阴室，于其处起玉烛殿，与群臣观之。床头有土鄣，壁上挂葛灯笼、麻绳拂。侍中袁顗盛称上俭素之德。孝武不答，独曰：‘田舍公得此，以为过矣。’”】《齐高帝》云：“新亭白服忆初心，弹指应怜泣汝阴。一自东昏凿金后，萧郎又早进生金。”【凤麟按：《南齐书•高帝纪》：“太祖高皇帝讳道成，字绍伯，姓萧氏，小讳斗将，汉相国萧何二十四世孙也。……太祖正色曰：‘贼今已近，梁山岂可得至！新亭既是兵冲，所以欲死报国耳。常日乃可屈曲相从，今不得也。’座起，太祖顾谓刘勔曰：‘领军已同鄙议，不可改易。’乃单车白服出新亭。……封宋帝为汝阴王，筑宫丹阳县故治，行宋正朔，车旗服色，一如故事，上书不为表，答表不称诏。”《南齐书》卷七：“东昏侯宝卷，字智藏，高宗第二子也。本名明贤，高宗辅政后改焉。建武元年，立为皇太子。”永泰元年七月，己酉，高宗崩，太子即位。《南史》卷五：“别为潘妃起神仙、永寿、玉寿三殿，皆币饰以金璧。其玉寿中作飞仙帐，四面绣绮，窗间尽画神仙。又作七贤，皆以美女侍侧。凿金银为书字，灵兽、神禽、风云、华炬，为之玩饰。椽桷之端，悉垂铃佩。”“初，梁武帝欲以南海郡为巴陵国邑而迁（和）帝焉，以问范云，云俯首未对。沈约曰：‘今古殊事，魏武所云，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梁武颔之。于是遣郑伯禽进以生金，帝曰：‘我死不须金，醇酒足矣。’乃引饮一升，伯禽就加摺焉。先是，文惠太子与才人共赋七言诗，句后辄云‘愁和帝’，至是，其言方验。”】《陈武帝》云：“一例相传又号陈，霸先俶傥不犹人。如何亲见台城饿，也向庄严去舍身。”【凤麟按：《陈书•高祖纪》：“高祖武皇帝，讳霸先，字兴国，小字法生，吴兴长城下若里人，汉太丘长陈实之后也。……高祖以梁天监二年癸未岁生。少倜傥有大志，不治生产。既长，读兵书，多武艺，明达果断，为当时所推服。身长七尺五寸，日角龙颜，垂手过膝。尝游义兴，馆于许氏，夜梦天开数丈，有四人朱衣捧日而至，令高祖开口纳焉。及觉，腹中犹热，高祖心独负之。”又卷六：“后主，讳叔宝，字元秀，小字黄奴，高宗嫡长子也。……九月丙午，设无遮大会于太极殿，舍身及乘舆御服，大赦天下。”】意调双美，如此者不一而足。
嵩山水云乡山房颓坏，一日雨，夜居其中，浸漏至不能寝，因得句云：“自信平生多坦白，谁知一夜数移床。”用李林甫事自相调侃，殊有风味。【凤麟按：《新唐书》卷二二三：“林甫自见结怨者众，忧刺客窃发，其出入，广驺骑，先驱百步，传呼何卫，金吾为清道，公卿辟易趋走。所居重关复壁，络版甃石，一夕再徙，家人亦莫知也。”】
余少时读史，即不喜胡氏论断，每每偏执一见，不折衷于当时之情势。如论颜平原、段司农、岳武穆三公事，尤为不通，因作三公论以驳之。
冬夜集饮小斋，余偶擘橙橘向诸公戏曰：“此软金杯也。”诸公以为新语，后阅《尧山堂记》，乃知是金章宗事。【凤麟按：元刘祈《归潜志》卷一：“章宗天资聪悟，诗词多有可称者。……又擘橙为《软金杯词》云：‘风流紫府郎，痛饮乌纱岸。柔软九回肠，冷怯玻璃碗。纤纤白玉葱，分破黄金弹。借得洞庭春，飞上桃花面。’尝为《铁券行》数十韵，笔力甚雄。又有《送张建致仕归》、《吊王庭筠下世诗》，具载《飞龙记》中。”】
陶诗：“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此本古辞《鸡鸣曲》中语，古人不轻易杜撰如此。【凤麟按：《乐府解题》曰：“古词云：鸡鸣高树巅，狗吠深宫中。”（《乐府诗集》卷二八）陶诗借以写村居，最为当景，非干杜撰与否也。】如必云“关关雎鸠”出于何典，是开后来师心之病。
先大人予告后，于城西第筑园亭以养疴，有堂曰静补，亭曰榆荫，谷曰熏风，台曰雨舫。惟所居之室，扁曰啖蔗，取东坡少年辛苦似食蓼，老境安闲如啖蔗之意。【凤麟按：苏轼《次韵定惠院寓居月夜偶出》：“少年辛苦真食蓼，老景清闲如啖蔗。”】
癸巳人日，宿南村，大雪。夜煨芋火，挑灯独酌。忽忆壬午岁同贻谋居此，亦人日大雪，予有“横阴断野色，夜雪作春寒”之句，已十二年事矣。日月跳丸，光阴宁堪把玩，不禁愀然竟夕。
独居南村，晚步新月。过一废寺，微微闻梵声，见枯僧坐败蒲上，因与之小话移时。聆其语，似有感而为者，因赠一绝云：“女嫁妻亡儿出赘，孑然剩得老头皮。人间梦境君先觉，趺坐寒蒲夜半时。”时癸巳正月初九日也。
京师蜡梅踰寻丈者不多见，广济寺毘卢阁下一株，高出檐际，然花不甚大，香亦微细，惟嵩山先生园中手植数株，高虽逊于阁下，而花萼较胜之，香色俱佳。每届冬季，为之架屋数间，至春分前拆之。余笑谓曰：“先生不亦劳乎？”答曰：“与其屈曲于人效奔走，何如为花所役耶？”相与大噱。
嵩山先生一夕夏日雨后，于花下卧，得句云：“雨后方知叶有香”，举示余，余曰：“此非静极深领其真味者，不能道。”少陵之“心清闻妙香”，【凤麟按：杜甫《大云寺赞公房》：“灯影照无眠，心清闻妙香。”】义山之“扫后更闻香”，【凤麟按：李商隐《和张秀才落花有感》
——四松堂集卷五——
鹪鹩庵笔麈
鹪鹩庵笔麈【凤麟按：“麈”原作“记”，“麈”系旁改。】
鹪鹩庵杂志【凤麟按：“杂志”原为“笔记”。】
四松居士
○居闲之乐，无逾于友，友集之乐，是在于谈。谈言之乐，又在奇谐雄辨，逸趣横生，词文书史，供我挥霍，是谓谈之上乘；衔杯话箸，击钵分笺，兴致亦豪，雅言间出，是谓谈之中乘；论议不尽知之政令，臧否无足数之[人]【凤麟按：据文意补。】物，是谓谈之下乘；至于叹羡没交涉之荣辱，分诉极无味之是非，斯又最下一乘也。如此，不如无谈，且不如无集，并不如无友之为愈也。辛丑三月二十四日，同人集饮草堂，觞政酒言，极一时之兴致，乃书此于壁，以规夫不解文学饮者。【凤麟按：刻本作“居闲之乐，无逾于友；友集之乐，是在于谈；谈言之乐，各有别也：奇谐雄辨，逸趣横生，经史书文，供我挥霍，是谓谈之上乘；衔杯话旧，击钵分笺，兴致亦豪，雅言间出，是谓谈之中乘；论议政令，臧否人物，是谓谈之下乘；至于叹羡没交涉之荣辱，分诉极无味之是非，斯又最下一乘也。如此，不如无谈，且不如无集，并不如无友之为愈也。辛丑三月二十四日，同人集饮草堂，觞政酒言，极一时之兴致，乃书此于壁，以规夫不解文字饮者。”文从字顺。】
○向尝小舟往来直沽普泻间，因为东皋竹枝词数章，为墨翁叔所赏鉴。翁守凤凰城八年，归，一日同泛舟，酒间顾余曰：“子所作东皋竹枝词尚记否？”余曰：“强半忘之矣。”翁为诵出，一字不爽。词曰：“东皋中，两岸菰蒲烟树浓。恰如甫里天随子，放鸭归来雨一蓬。东皋滨，行厨风味竞时新。三寸梅虾迸青玉，二尺鳗鱼斫白银。东皋港，渔人下水施罾网。不愁腰骨老来寒，只愿鱼苗日日长。东皋午，牵缆无风汗滴土。画船箫鼓是何人，擘藕衔杯不知暑。东皋上，柁儿衣食凭两桨。岸头豪吏骑马来，掷下红毹号差舫。东皋东，人家临水开帘栊。【凤麟按：“开”下原有“窗”字，后圈去。】停针女儿当窗坐，半身照入清波中。东皋涘，大网小网集分水。阳鱎投入网中来，鲂鱼跳出别港里。东皋洑，闸下停桡听飞瀑。醉撒青蚨向碧流，群儿泅水争相逐。”
○记丙戌秋七月，同景国公友庄、白侍御素村、绵参领盛暨叔父墨翁游昆明湖，坐廊岩【凤麟按：此字似误。】上。尔时，心壮志得，游骋笑言，极一时之兴。今年仲秋，与墨翁少子九弟硕廉有南淀之役，复过斯亭，湖山依旧，而曩者诸公皆化为寒烟冷雾，无一存者，自顾如灵光平展，尚未就湮。抚今追昔，能不凄然泪下耶？庚戌【凤麟按：此下原作“九月廿四日识”。】八月十一日夜，宿酒家记。【凤麟按：此条刻本无。】
○吾宗紫幢居士《丽人诗》中有“脂香随语过”之句，较之“夜深私语口脂香”尤觉艳媚无痕。
○己酉夏五，斋居无事，午窗摊饭之馀，因成劝酒词数章，预教小童习之。每当晚樽之际，令其歌吟于侧，杂以松声竹籁，亦复兴趣间生，词曰：“劝君酒，莫照菱花照即悲。但见青丝成白雪，不见白雪变青丝。劝君酒，须拆好花供酒筵。君如惜花不肯拆，风吹花落又明年。劝君酒，白杨坟冢高嵯峨（乐天句）。昨到平原高处望，今年又较去年多。劝君酒，人生苦乐迭为之。昨日高头骑大马（昌黎句），今朝避路蹇驴儿。劝君酒，须趁好天良夜时。浮云易遮当头月，病榻常虚上手卮。”【凤麟按：刻本语序与此小异。】
○【凤麟按：此条无此，据例补。】宋元祐中，上幸凝祥池，宴从臣，伶人以先圣为戏，侍郎孔宗翰奏云：“唐文宗时，尝有为此戏者，诏斥去之。今日岂宜有此？”是知不独孔道辅斥契丹一事也。
○【凤麟按：此条无此，据例补。】北魏尔朱兆患葛荣部众，为侵暴，问计于高欢，欢曰：“六镇反势不能尽杀，独遗心腹统之可矣。”兆问谁可者？欢未对，贺拔允曰：“无踰欢。”欢恐见疑，起殴允曰：“天下事万下在王，汝何敢言？”兆益信之。【凤麟按：《北齐书》卷一：“齐高祖神武皇帝，姓高名欢，字贺六浑，渤海蓚人也。……葛荣众流入并、肆者二十余万，为契胡陵暴，皆不聊生，大小二十六反，诛夷者半，犹草窃不止。兆患之，问计于神武。神武曰：‘六镇反残，不可尽杀，宜选王素腹心者私使统焉。若有犯者，直罪其帅，则所罪者寡。’兆曰：‘善，谁可行也？’贺拔允时在坐，请神武。神武拳殴之，折其一齿，曰：‘生平天柱时，奴辈伏处分如鹰犬，今日天下安置在王，而阿鞠泥敢诬下罔上，请杀之。’兆以神武为诚，遂以委焉。神武以兆醉，恐醒后或致疑贰，遂出，宣言受委统州镇兵，可集汾东受令。”】此与温太真殴钱凤事同一机智。【凤麟按：《晋书》卷六七：“温峤，字太真，司徒羡弟之子也。……峤知其（王敦）终不悟，于是谬为设敬，综其府事，干说密谋，以附其欲。深结钱凤，为之声誉，每曰：‘钱世仪精神满腹。’峤素有知人之称，凤闻而悦之，深结好于峤。会丹阳尹缺，峤说敦曰：‘京尹辇毂喉舌，宜得文武兼能，公宜自选其才。若朝廷用人，或不尽理。’敦然之，问峤谁可作者。峤曰：‘愚谓钱凤可用。’凤亦推峤，峤伪辞之。敦不从，表补丹阳尹。峤犹惧钱凤为之奸谋，因敦饯别，峤起行酒，至凤前，凤未及饮，峤因伪醉，以手版击凤帻坠，作色曰：‘钱凤何人，温太真行酒而敢不饮！’敦以为醉，两释之。临去言别，涕泗横流，出阁复入，如是再三，然后即路。及发后，凤入说敦曰：‘峤于朝廷甚密，而与庾亮深交，未必可信。’敦曰：‘太真昨醉，小加声色，岂得以此便相谗贰。’由是凤谋不行，而峤得还都，乃具奏敦之逆谋，请先为之备。”】贺六浑，武人，岂亦谙前代典故耶？【凤麟按：此条刻本无。】
○【凤麟按：此条无此，据例补。】中常侍张让专政，诸监奴典护家事。时孟他仕不遂，以家财赂监奴，积年，家业为之破尽。众奴问他所欲，他曰：“欲卿曹拜耳。”众许诺。时宾客求见让者，门下车尝数百乘，或累日不得通。他最后至，众奴俟其至，皆迎车而拜。此虽附势权门，颇亦别致，不但不拜人，反令其拜我，较之鄢、赵之辈啧啧于蕚山先生者，为何如哉？
○【凤麟按：此条无此，据例补。】渊明咏贫士诗云：“岂忘袭轻裘，苟得非所钦？”又：“岂不实辛苦，所惜非饥寒。贫富常交战，道胜无戚颜。”其学问皆从圣贤中打出，曰岂忘，曰岂不，曰交战，无一矫情高远之语。要归于道胜，非苟得为主，夫岂晋宋间人所可梦见者哉！
○贻谋弟挽璞翁诗，有“记得一鞭秋色里，晚风斜日酒仙桥。”声调颇类阮亭。
○语不必皆为谶，而时有令人悚然者，如嵩山寄余札，有云：“迩来生人之趣，与我渐远，想立崖公含笑俟我于芙蓉城，岂不胜刘聪之遮须国耶？”【凤麟按：《晋书•载记二》：“刘聪，字玄明，一名载，元海第四子也。母曰张夫人。初，聪之在孕也，张氏梦日入怀，寤而以告，元海曰：‘此吉征也，慎勿言。’十五月而生聪焉，夜有白光之异。形体非常，左耳有一白毫，长二尺余，甚光泽。幼而聪悟好学，博士朱纪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孙吴兵法》靡不诵之。工草隶，善属文，著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十五习击刺，猿臂善射，弯弓三百斤，膂力骁捷，冠绝一时。太原王浑见而悦之，谓元海曰：‘此儿吾所不能测也。’……时聪子约死，一指犹暖，遂不殡殓。及苏，言见元海于不周山，经五日，遂复从至昆仑山，三日而复返于不周，见诸王公卿将相死者悉在，宫室甚壮丽，号曰蒙珠离国。元海谓约曰：‘东北有遮须夷国，无主久，待汝父为之。汝父后三年当来，来后国中大乱相杀害，吾家死亡略尽，但可永明辈十数人在耳。汝且还，后年当来，见汝不久。’约拜辞而归，道遇一国曰猗尼渠余国，引约入宫，与约皮囊一枚，曰：‘为吾遗汉皇帝。’约辞而归，谓约曰：‘刘郎后年来必见过，当以小女相妻。’约归，置皮囊于机上。俄而苏，使左右机上取皮囊开之，有一方白玉，题文曰‘猗尼渠余国天王敬信遮须夷国天王，岁在摄提，当相见也。’驰使呈聪，聪曰：‘若审如此，吾不惧死也。’及聪死，与此玉并葬焉。”】尔时无病也，未几即捐馆舍。【凤麟按：此条刻本无。】
○忆丁丑三月，同钱塘汪易堂（苍霖）北平道中登梯子山，余得句，有“[村竖]【凤麟按：二字原阙，据刻本补。】斜坳挑野菜，山僧绝顶种硗田”，盖纪实也。易堂笑曰：“登此而不作壮语，胡以诗为？”因次韵云：“遥看虎北千山雪，俯瞰渔阳万顷田”，相与大噱。
○一日宴集此君亭，主人出妓侑觞，余与嵩山即席皆有赠句。翌日，子明兄寄四六一章云：“书奉嵩兄敬弟：才华并艳，争羡庾徐；风韵双清，交推温李。竞连珠之格，早识大令中郎；驰五色之笺，共说东阿北海。射覆分曹之会，客尽兰苕；蔵钩赌旺之场，人兼佳丽。风飘蝉鬓，谁移称意之花，月照燕钗，应唱定情之曲。双鬟舞罢，红烛熏天。一曲歌残，碧绶委地。扫眉才子，自属意于婵娟；击钵诗人，每妮情于嬿婉。窥镜台之春色，我见犹怜；聆锦瑟之新声，谁能遣此？胸中无妓，兄其见惯之司空；眼底多情，弟乃狂言之御史。碧箫银管，竞为璧月之词；红袖春风，想见华筵之舞。然而墙东宋玉，窥亦何妨；垆畔阮公，醉应无碍。聊成俚语，以续佳吟。”余笑谓嵩山曰：“谁谓独乐园老人不能四六耶？”相与抚掌。【凤麟按：叶末有“主敬存诚”印章一枚。又墨题曰：“上章得之于敦敏《懋斋诗钞》手稿中，敬亭既手批《诗钞》，则此幸为敬亭物无疑，因附于此。员生，五四八月廿日。”显系后来（一九五四年？）藏书者题。○周汝昌《红楼梦新证》谓《鹪鹩庵杂记》有敦诚《挽曹雪芹》二诗，一曰：“四十萧然太瘦生，晓风昨日拂铭旌。肠回故垅孤儿泣，（前数月，伊子殇，因感伤成疾。）泪迸荒天寡妇声。牛鬼遗文悲李贺，鹿车荷锸葬刘伶。故人欲有生蒭弔，何处招魂赋楚蘅？”其二曰：“开箧犹存冰雪文，故交零落散如云。三年下第曾怜我，一病无医竟负君。邺下才人应有恨，山阳残笛不堪闻。他时瘦马西州路，宿草寒烟对落曛。”云：“按此二诗不存于《四松堂集》，殆初为二篇，其后删并为一章。此抄本本题《杂记》，后人描‘记’作‘诗’，为‘杂诗’之名，实不可为据。”其所见本今尚存世，然真伪难辨，姑存之。2016年2月25日校毕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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