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说》卷四十七

宋温陵曾慥编  明新野马之骐参阅 山阳岳钟秀订正

《遯斋闲览》

（书目文献出版社据明天启六年岳钟秀刻本影印）

【盗入魏公室】韩魏公镇相州，【凤麟按：韩琦，见《宋史》卷三一二。】因祀宣尼，斋宿省，夜偷儿入室，挺刃曰：“不能自济，求济于公。”公曰：“几上器具，可直百千，尽以与汝。”偷儿曰：“愿得公首，以献西人。”公即引颈。偷儿稽颡曰：“以公德量过人，故来试公。几上之物，已荷公赐，愿无他也。”公曰：“诺。”终不以语人。其后，为盗者以他事坐，罪当死，于市中备言其事，曰：“虑吾死后，惜公之遗德不传于世也。”【凤麟按：宋周煇《清波杂志》卷二：“韩魏公领四路招讨，驻延安。忽夜有携匕首至卧内者，乃夏人所遣也。公语之：‘汝取我首去。’其人曰：‘不忍，得谏议金带足矣。’明日，公不治此事。俄有守陴者以元带来纳，留之。或曰：‘初不治此事，为得体；卒受其带，则堕奸人计中矣。’公叹非所及。元丰间，亦有守边者一夕失城门锁，亦不究治，但亟令易而大之。继有得元锁来归者，乃曰：‘初不失也。’使持往合关键，蹉跌不相入。较以纳带，似得之。岂大贤千虑，未免一失乎？延安刺客，乃张元所遣。元本华阴布衣，使气自负，尝再以诗干魏公，公不纳，遂投西夏而用事。迨王师失律于好水川，元题诗于界上僧寺云：‘夏竦何曾耸，韩琦未是奇。满川龙虎举，犹自说兵机！’其不逊如此。熊子复著《九朝通略》，于康定元年书“华州进士张源逃入元昊界，诏赐其家钱米以反间之’。却用此‘源’字。”】

【醉僧】孙元规知杭州，号为神明。有僧，元夕市中炙顶求化，施利山积，公命捕其妻女数人，遂寘于法。又有僧醉卧道上，为逻者所擒，规问：“为僧而饮，何也？”对曰：“野性所嗜，不能自禁。”遂与对酒，一壶一引而尽，公令扶归，勿使侵侮。僧明日声鼓登坐，曰：“吾，西域人也，溷迹于此，不幸为此子所识，不可复留矣。”跏趺而逝。【凤麟按：《墨客挥犀》卷九：“孙元规知杭州，擿奸发伏，号为神明。有僧元夕市中燃顶求化，以新寺宇，左右施利山积。公出见，立马不行，瞰其状，久之，呼僧前诘其奸状，僧惶恐顿服。又，一僧醉卧道上，为逻者所擒，公问其故，僧答曰：‘野性所嗜，不能自禁。’又问：‘复能饮酒否？’曰：‘公家赐酒，安敢不饮。’遂与酒一壶，一引而尽。公戒逻者曰：‘速扶师归院，勿使为群小侵侮。’僧明日声鼓登坐，谓众曰：‘吾西域之人也，溷迹于此，不幸为此子所识，不可复留矣。’于是结跏趺坐，奄然而逝。其分别淑慝，皆此类也。”】

【荆公思《咸》、《恒》二卦】【凤麟按：“恒”字原作“常”，此非讳，故改。下同。】王荆公知常州，对客未尝有笑容。一日会客，娼优在庭，公忽大笑，人颇怪之。有客乘间启公，公曰：“畴昔席上偶思《咸》《恒》二卦，自喜有得，不觉发笑耳。”【凤麟按：《墨客挥犀》卷四：“舒王性酷嗜书，虽寝食间，手不释卷，昼或宴居默坐，研究经旨。知常州，对客语，未尝有笑容。一日，大会宾佐，倡优在庭，公忽大笑，人颇怪之，乃共呼优人厚遣之，曰：‘汝之艺能使太守开颜，真可赏也。’有一人窃疑公笑不由此，因乘间启公，公曰：‘畴日席上偶思《咸》、《恒》二卦，豁悟微旨，自喜有得，故不觉发笑耳。’”】

【雪诗】罗可尝作百韵《雪》诗，其间有“斜侵潘岳鬓，横上马良眉”之句。【凤麟按：见彭乘《墨客挥犀》卷十。与《说郛》所引并是一条。○《三国志》卷三九：“马良，字季常，襄阳宜城人也。兄弟五人，并有才名，乡里为之谚曰：‘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良眉中有白毛，故以称之。”】

【参军簿尉受笞】杜甫诗曰：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辞。韩愈云：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杜牧云：参军与薄尉，尘土惊劻勷。一语不中治，鞭棰身满疮。以此知唐之参军、簿尉，有过即受笞杖之刑，犹今胥吏。【凤麟按：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十三引《遯斋闲览》云：“杜甫《赠高适》诗云：脱身簿尉中，始与捶楚辞。韩愈《赠张功曹》诗云：判司卑官不堪说，未免捶楚尘埃间。杜牧《寄小侄阿宜》诗云：参军与簿尉，尘土惊劻勷。一语不中治，鞭捶身满疮。以此明唐之参军、簿尉，有过即受答杖之刑，犹今之胥吏也。”（彭乘《墨客挥犀》卷十略同）】

【罗绍威诗】罗绍威，唐末为魏博节度使，喜为诗。时江东罗隐有诗名，绍威厚礼之，因目已所为诗号《偷江东集》。如“楼前淡淡云头日，帘外萧萧雨脚风”之句，无愧于隐。【凤麟按：宋计有功《唐诗纪事》卷六一：“罗绍威，唐末，袭父宏信为魏博节度使，喜为诗。江东罗隐有诗名，绍威厚礼之，与通属籍，目己所为诗号《偷江东集》。如‘楼前淡淡云头日，帘外萧萧雨脚风’，无愧隐矣。绍威形貎魁伟，有英杰气，好招延文学士，开馆，聚书万卷，每歌酒宴会，与宾佐赋诗，颇有情致。罗隐《赠绍威诗》云：‘寒门虽得在诸宗，栖北巢南恨不同。马上固惭销髀肉，幄中犹美愈头风。蹉跎岁月心仍切，迢递江山梦未通。深荷吾人有知己，好将笔力当英雄。’”○《新五代史》卷三九：“罗绍威，字端己，其先长沙人。……绍威好学工书，颇知属文，聚书数万卷，开馆以延四方之士。弘信在唐，以其先长沙人，故封长沙郡王，绍威袭父，爵长沙。”】

【金山诗】郭祥正《金山》诗，王荆公极爱之。有云：鸟飞不尽暮天碧，鱼歌忽断芦花风。又《山居》诗【凤麟按：原误“谢”】云：谢家庄上无多景，只有黄鹂三两声。【凤麟按：王直方《诗话》云：“郭祥正，字功父，自梅圣俞赠诗有‘采石月下闻谪仙’，以为李白后身，缘此有名。功父有《金山行》：鸟飞不尽暮天碧，渔歌忽断芦花风。大为荆公所赏。东坡守钱塘，功父过之，出诗一轴示东坡，先自吟诵，声振左右，既罢，谓坡曰：祥正此时几分来？坡曰：十分来也。祥正惊喜，问之，坡曰：七分来是读，三分来是诗，岂不十分也。”（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七，胡仔以为《金山》诗造语豪壮而不传，因引全璧）】

【西山寺诗】唐《题西山寺》诗【凤麟按：原误“语”】云：终古碍新月，半江无夕阳。【凤麟按：宋魏庆之《诗人玉屑》卷一七：“唐人题西山寺诗云：‘终古碍新月，半江无夕阳。’人谓冠绝古今，以其尽得西山之景趣也。金山寺留题者亦多，而绝少佳句。惟‘寺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又‘天多剩得月，地少不生尘’为人传诵，要亦未为至工。若用之于落星寺，有何不可乎！熙宁中，荆公有句云：‘天末海门横北固，烟中沙岸似西兴。’尤为中的。（《遯斋闲览》）”】

【荆公金山诗】金山寺留题诗云：树影中流见，钟声两岸闻。又：天多剩得月，土少不生尘。若用之于落星寺，有何不可？王荆公云：天末海云横北固，烟中沙岸似西兴。尤为中的。【凤麟按：此与上本为一条，明人乃刻为两，真所谓刻书而书亡也。】

【徐寅诗】莆阳徐寅诗云：身闲不厌频来客，年老偏怜最小儿。【凤麟按：见《全唐诗》。】洛阳李度诗云：醉轻浮世事，老重故乡人。【凤麟按：宋阮阅《诗话总龟前集》卷十三：“晏元献称国初待诏云：醉轻浮世事，老重故乡人。张安道亦称：红尘三尺险，中有是非波。”○《宋史》卷四百四十：“李度，河南洛阳人。周显德中，举进士。度工于诗，有‘醉轻浮世事，老重故乡人’之句。时翰林学士申文炳知贡举，枢密使王朴移书录其句以荐之，文炳即擢度为第三人，释褐永宁县主簿。”】

【动人春色不须多】唐人诗云：“嫩緑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不记作者名氏，王荆公亲书此两句于书上，或为荆公自作，非也。【凤麟按：宋陈善《扪虱新话》：“唐人诗‘嫩绿枝头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之句，闻旧时尝以此试画工，众工竞以于花卉上妆点春色，皆不中选。唯一人于危庭缥缈、绿杨隐映之处画一美妇人，凭栏而立，众工遂服。此可谓善体诗人之意矣。唐明皇尝赏千叶莲花，因指妃子谓左右曰：何如此解语花也。而当时诗云‘上宫春色四时在’，盖此意也。然彼世俗画工者乃亦解此耶？”（《说郛》卷八引）】

【诗人以弃官为高】诗人类以弃官归隐为高。赵嘏云：早晚粗酬身事了，水边归去一闲人。若身事了，则心亦炽，无归期矣。王易简公：青山得去且归去，官职有来还自来。是岂能忘情于轩冕耶？尝于壁间见人题云：谋身待足何时足，未老得闲方是闲。与所谓“一日观除目，三年损道心”异矣。【凤麟按：《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三九引《遯斋闲览》云：“诗人类以弃官归隐为高，而谓轩冕荣贵为外物，然鲜有能践其言者。故灵彻答韦丹云：相逢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盖讥之也。赵嘏云：早晚粗酬身事了，水边归去一闲人。若身事了，则仕进之心益炽，愈无归期矣。王易简云：青山得去且归去，官职有来还自来。是岂能须臾忘情于轩冕邪？张乖崖在蜀，有一幕职官，不为乖崖所礼，遂献诗云：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归兴浓。公谢而留之。彼盖有激而云，岂诚心哉？《笔谈》言：有武人忽作诗云：人生本无累，何必买山钱。遂弃官归。此最勇决。予尝于驿壁见人题两句云：谋生待足何时足，未老得闲方是闲。予深味其言，服其精当，而愧未能行也。此与夫所谓‘一日看除目，三年损道心’者异矣。”于意完足。○《梦溪笔谈》卷九：“有一武人，忘其名，志乐闲放，而家甚贫。忽吟一诗曰：‘人生本无累，何必买山钱？’遂投檄去，至今致仕，尚康宁。”】

【狄遵度诗】狄遵度为诗，以老杜为法。尝为文祭耒阳之坟，忽梦子美诵诗十余篇，世所未闻者，及觉，记其彷佛，足成篇焉【凤麟按：原误“为”】。《佳城》云：“佳城郁郁颓寒烟，孤雏乳兽号荒阡。夜卧北斗寒挂枕，木落霜拱雁连天。孤云西去半落日，行客东尽随长川。乾坤未毁吾尚在，肯与蟪蛄论天年？”“夜卧”以下，子美所诵也。岁余，遵度卒，时年二十六。

【编竹桥救蚁】二宋少，有胡僧曰：“小宋他日当魁天下，大宋亦不在其下。”后十余年，僧惊谓大宋曰：“公丰神顿异，如能救活数百万命者。”答曰：“贫儒何力及此？”僧曰：“试记之。”宋曰：“堂下比有蚁穴，为暴雨所漂，群蚁缭绕穴旁，吾戏编竹桥以渡之。”僧曰：“是也。小宋今岁首捷，公终不出其下。”比唱第，小宋果中魁选。章宪后临朝，谓弟不可先兄，乃以大宋为第一，小宋为第十。【凤麟按：宋陈录《善诱文》：“宋莒公戏编竹桥以度群蚁，遂魁天下。福禄寿考，当世无比。”又曰：“二宋少时同在黉舍，有胡僧相之曰：‘小宋他日魁天下，大宋亦不失甲科。’后十年，胡僧复至，执大宋手而惊曰：‘公阴德文见于面，如活数百万人命者。’大宋笑曰：‘寒儒岂能活人命？’僧曰：‘不然，蠢动之物皆命也。’大宋沉吟久之，曰：‘旬日前，堂下有蚁穴，为暴雨所侵，群蚁缭绕穴旁，吾戏编竹桥以渡之。’僧曰：‘是也。小宋今岁当首捷，然公不出小宋之下。’比唱第， 小宋果中魁选。章献太后临朝，谓弟不可以先兄，乃以大宋（郊）为第一，小宋（祁）为第十。”】

【草堂和尚】曾楚公居泉南，有草堂和尚，年九十余，戒行孤洁，公与其夫人时携衣食遗之。僧曰：愿为夫人之子以报。时夫人方娠，一夕，梦僧披帏而入，夫人惊悟而生子，则草堂和尚已坐化。其所生子即鲁公也。【凤麟按：《续墨客挥犀》卷一：“曾学士居泉州南安县，去所居五里，有草堂和尚者，年九十余，戒行孤絜，未尝出庵。曾公与夫人时时携果馔衣物往遗之，老僧谢曰：‘吾年齿衰迈，无以为报，愿为夫人之子以报。’时夫人方孕，一夕，梦老僧披帏而入，夫人惊寤而子生。遽遣人问之，则草堂和尚已坐化矣。所生子名公亮，后为宰相，封鲁公云云。”○曾公亮熙宁二年，进昭文馆大学士，累封鲁国公。见《宋史》卷三一二。】

【燕巢过尺吉祥】俗传燕巢人家，巢户内向及长过尺者，吉祥也。集贤张公，每岁燕巢正寝，其长可容疋练，户悉内向，数年，遂登庸焉。【凤麟按：《续墨客挥犀》卷一：“俗传燕巢人家，巢户内向及长过尺者，吉祥也。集贤尚书张公别墅，在光化军，每岁燕巢第中正寝，其长可容疋练，户悉内向，数年间，入筦机密，遂登庸焉。”】

【诵《金刚经》】张持国日诵《金刚经》二遍，每展卷，必焚香正坐；诵经未毕，不中起；与语，亦不答。其家素多怪，持国在家则帖然。一日妻病恍惚，见数妇人侵侮，妻曰：“不能媚吾夫，乃独困我。”妇人曰：“彼常诵《金刚经》，吾侪安敢近？”妻曰：“吾岂不诵经耶？”答曰：“汝日诵万遍，吾犹不惧。”妻于是始加精勤，其怪遂息。【凤麟按：孔子曰：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心不在焉，虽多奚益？】

【口中芙渠花香】欧公知颍州，有官妓卢媚儿，姿貌端秀，口中常作芙渠花香。有蜀僧曰：“此人前身为尼，诵《法华经》二十年，一念之误，乃至于此。”【凤麟按：朱揆《钗小志》无末二句，遂成读经而口香之报。】公后问妓曾读《法华经》否？妓曰：“失身于此，所不暇也。”公命取经示之，一览辄诵，如素所熟者，易以他经，则不能也。

【一介行李】《左传》云：君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寡人。注云：行李，谓行人也。今人乃谓行装为行李，非是。【凤麟按：《左传·襄公八年》：“知武子使行人子员对之，曰：‘君有楚命，亦不使一介行李告于寡君。’”杜预注：“一介，独使也。行李，行人也。”本义指使者，引申为出使、使者随从、出门所携物，即行装也。】

【李陵、江淹书】东坡云：李陵答苏武书，其词儇浅，乃齐梁间人拟作，萧统不悟而刘子元独知之。【凤麟按：《东坡志林》：“舟中读《文选》，恨其编次无法，去取失当。齐、梁文章衰陋，而萧统尤为卑弱。如《文选序》，斯可见矣。如李陵书、苏武五言，皆伪而不能辨。”又曰：“刘子玄辨《文选》所载李陵与苏武书，非西汉文，盖齐、梁间文士拟作者也。吾因悟陵与苏武赠答五言，亦后人所拟。”】据《宋史》：江淹狱中上书云：此少【凤麟按：原误“子”】卿所以仰天搥心，泣尽而继之以血也。正引陵书中语，是又非齐梁间人所作，明矣。【凤麟按：《梁书》卷十四《江淹传》：“下官闻：亏名为辱，亏形次之，是以每一念来，忽若有遗。加以涉旬月，迫季秋，天光沉阴，左右无色。身非木石，与狱吏为伍。此少卿所以仰天搥心，泣尽而继之以血者也。”（《南史》卷五九同）○亏名亏形，用史迁《报任安书》事。子卿，苏武字；少卿，李陵字。《文选》载李陵《答苏武书》：“何图志未立而怨已成，计未从而骨肉受刑。此陵所以仰天椎心而泣血也。”】年世既远，真伪难辨，如此者多。如《系辞》，欧公尚疑非仲尼所作，荆公以《诗序》非子夏之文，《礼记》多汉儒所增。五经如此，况其余哉？朱威以私意改《周易》正经数十处，多见其不知量也。

【吉贝布】闽中木绵，采其花为布，号吉贝布。《南史·海南诸国传》：林邑等国出古贝木，其叶如鹅毛，纺之作布，与苎布不异，亦染成五色，织为斑布，盖俗呼古为吉耳。【凤麟按：此条《说郛》亦引，见前。】

【半夜钟】欧公《诗话》讥唐人“夜半钟声到客船”之句云：“半夜非钟鸣时。”【凤麟按：欧阳修《六一诗话》：“诗人贪求好句，而理有不通，亦语病也。如‘袖中谏草朝天去，头上宫花侍宴归’，诚为佳句矣，但进谏必以章疏，无直用稿草之理。唐人有云：‘姑苏台下寒山寺，半夜钟声到客船。’说者亦云句则佳矣，其如三更不是打钟时！”】或云：人死，鸣无常钟，疑诗人偶闻此耳。尝过姑苏，宿一寺，夜半闻钟，因问寺僧，皆曰：分夜钟，曷足怪乎？寻闻他寺皆然，始知半夜钟惟姑苏有之。【凤麟按：此说甚辩，盖僧人于二六时中勇猛精进以求，分夜警钟，理或有之。○吴曾《能改斋漫录·夜半钟》：“予考唐诗，知欧公所讥，乃唐张继《枫桥夜泊》诗，全篇云：‘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此欧阳公所讥也。然唐时诗人皇甫冉有《秋夜宿严维宅》诗云：‘昔闻玄度宅，门向会稽峰。君住东湖下，清风继旧踪。秋深临水月，夜半隔山钟。世故多离别，良宵讵可逢。’且维所居正在会稽，而会稽钟声亦鸣于半夜，乃知张继诗不为误。欧公不察。而半夜钟亦不止于姑苏，如陈正敏说也。又陈羽《梓州与温商夜别》诗‘隔水悠扬半夜钟’，乃知唐人多如此。王直方《兰台诗话》亦尝辨论，第所引与予不同。”今陈羽诗作“五夜”，或字讹也。】

【打字不字】今土俗同讹者，岂惟“打”字？【凤麟按：欧阳修《归田录》：“今世俗言语之讹，而举世君子小人，皆同其缪者，惟‘打’字尔。 （打，丁雅反。）其义本谓考击，故人相欧、以物相击，皆谓之打，而工造金银器，亦谓之打，可矣，盖有槌击之义也。至於造舟车者曰打船、打车，网鱼曰打鱼，汲水曰打水，役夫饷饭曰打饭，兵士给衣粮曰打衣粮，从者执伞曰打伞，以糊黏纸曰打黏，以丈尺量地曰打量，举手试眼之昏明曰打试，至於名儒硕学，语皆如此，触事皆谓之打，而遍检字书，了无此字。（丁雅反者），其义主‘考击’之打，自音谪（疑当作滴）耿，以字学言之，打字从手、从丁，丁又击物之声，故音‘谪耿’为是，不知因何转为‘丁雅’也。”○黄生《字诂》谓古“提”字乃有今“打”意。】“不”字本分鸠切，人皆以逋骨反呼之，遍检诸韵，并无此音。【凤麟按：宋陈昉《颍川语小》卷下：“‘不’本音否，又平声方鸠切。‘只’本音纸。‘打’本音顶，又都冷切。今所用者皆非本音矣。”宋孙奕《示儿编》卷一：“世俗语言及文字中所急者惟‘不’字，极关利害。韵书中如‘府鸠’、‘方久’二切者，施之於诗与赋押韵，无不可者。至於世井相与言，道涂相与语，官吏之指挥民庶，将帅之号令士卒，乡校之教训童蒙，凡出诸口而有该此字者，非以‘逋骨反’者呼之断莫能喻。陈正敏《遯斋闲览》云：‘不’字本方鸠切，人皆以‘逋骨反’呼之，遍检诸韵，竝无此音。窃谓举世同词，必有所自始，逋骨切殆不可废。按：《广韵》八物韵中‘不’与‘弗’同，则近於逋骨声，然亦庸夫难晓，况《礼部韵略》不出此音，徒见於佛经有曰‘不也世尊’，廼作‘弗’声读，亦可一证。今以司马公《切韵图》考之，明举一‘杯’字，以发曰‘杯彼贝不’（文弨案：《切韵图》作奔本奔不，今作杯彼贝者，传写误也），即是与‘逋骨切’同音，信乎此音不可废矣。是字也，本有四音，自陈正敏之说兴而人始疑，自温公之图出而音始定。第温公之图近行於世，知音为希，故表而出之。”○“不”字，古读北、读弗，《切韵指掌图》始定作“逋骨切”。“打”字始见于《易林》，都挺切，音顶，《唐韵》作德冷切，俗读德马切。】

【通印子鱼】莆阳通应子鱼，名著天下。其地有通应侯庙，前有港，港中鱼最佳。今人必求其大可容印者，谓之通印子鱼。荆公亦有诗云“长鱼俎上通三印”，此传闻之讹也。【凤麟按：见前《说郛》所引。】

【兰芷】《荀子》云：兰槐之根为芷。自是两物。【凤麟按：《荀子·劝学》：“兰槐之根，是为芷。”唐杨倞注：“兰槐，香草，其根是为芷也。”】又云：蟹六距而二螯。蟹实八足，不应言六距。【凤麟按：《荀子·劝学》：“蟹六跪而二螯。”《说文》：“有二敖八足，旁行，非蛇鲜之穴无所庇。从虫，解声。”】荀卿，楚人，兰、芷、蟹皆楚地所有，著书者既借物以为喻，当能辨物之形性，不知何以致误如此。

【柘枝】柘枝舞，本后魏拓拔氏之戏，后人鄙之，易“拓”以“柘”，易“拔”以“枝”。【凤麟按：《太平御览》五七四引《乐苑》曰：“羽调有《柘枝曲》，商调有《掘柘枝》，此舞因曲为名。用二女童，鲜衣帽，帽施金铃，抃转有声。其来也，於二莲花之中藏之，花坼而后见。对舞中之雅妙者也。”据云出西域柘羯国，即石国也。】

【拟古诗】《文选》有江文通《拟古》三十首，如拟休上人闺情云：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今人遂用为休上人诗故事。又拟渊明田园诗云：种禾在东皋，苗生满阡陌。今此诗又在渊明《集》中，皆误也。【凤麟按：见前《说郛》所引。】

【香奁集】《笔谈》谓《香奁集》乃和凝所为，后人嫁其名于韩偓，误矣。【凤麟按：《梦溪笔谈》卷十六：“和鲁公凝有艳词一编，名《香奁集》。凝后贵，乃嫁其名为韩渥，今世传韩渥《香奁集》，乃凝所为也。凝生平著述，分为《演纶》《游艺》《孝悌》《疑狱》《香奁》《籯金》六集，自为《游艺集序》云：余有《香奁》《籯金》二集，不行于世。凝在政府，避议论，讳其名，又欲后人知，故于《游艺集序》实之，此凝之意也。余在秀州，其曾孙和惇家藏诸书，皆鲁公旧物，未有印记，甚完。”】唐吴融诗集中有《和韩致尧侍郎无题》二首，与《香奁集》中《无题》韵同，偓序中亦具载其事。又尝见偓亲书诗一卷，其《袅娜》、《多情》、《春尽》等诗，多在卷中。偓词致婉丽，非凝能及。凝言：予有《香奁集》，不行于世。凝好为小词，洎作相，专令人收拾焚毁。然则凝之《香奁集》，乃浮艳小词，所谓不行于世，欲自掩耳，安得便以今《香奁集》为凝作也？

【欧公疑《易》未完书】欧永叔作《传易图序》云：予读《经解》，至引《易》曰：差若毫厘，谬以千里之句，今《易》无此文，疑《易》非完书。且《经解》所引，按王充《论衡》，乃《易》之纬文，永叔于《易》经求之，误矣。【凤麟按：见前《说郛》“引《易》纬文”条。】

【论晋史】《晋史》伪诞极多，有甚害名教者。如邓攸挈子与兄子偕行，时盗起，攸恐不能两全，欲活兄子，遂弃己子，其子追及，攸乃缚于道旁而去。如此，则攸之灭天性，何足为贤？【凤麟按：王隐《晋书》曰：“攸以路远，斫坏车，以牛马负妻子以逃，贼又掠其牛马。攸语妻曰：‘吾弟早亡，唯有遗民。今当步走，儋两儿，尽死，不如弃己儿，抱遗民。吾后犹当有儿。’妇从之。”《中兴书》曰：“攸弃儿于草中，儿啼呼追之，至莫复及。攸明日系儿于树而去，遂渡江，至尚书左仆射，卒。弟子绥服攸齐衰三年。”（均自《世说·德行》注）《晋书》卷九十《邓攸传》即本此。而史臣按曰：“攸弃子存侄，以义断恩，若力所不能，自可割情忍痛，何至预加徽纆，绝其奔走者乎！斯岂慈父仁人之所用心也？卒以绝嗣，宜哉！勿谓天道无知，此乃有知矣。”是本知其不近人情而取之，罪在王隐辈也。】《列女传》：王浑见王济趋庭，曰：生子如此，足慰人意。妻锺琰曰：新妇得配参军，生子不翅如此。何等语，乃载之史册，更谓之列女乎？【凤麟按：《郭子》曰：“王淳与妇锺氏共坐，见武子从庭前过。淳谓妇曰：‘生儿如是，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翅如此。’参军是浑中弟，名沦，字太冲，为晋文王大将军。从征寿春，遇疾亡。时人惜焉。”（《御览》三九一）《世说·排调》从之，《晋书·列女传》状钟琰“聪慧弘雅”“明鉴远识”，所谓“一操可称，一艺可纪，咸皆撰录，为之传云”者也，非必闺范阴训辄载。】谢安捷书至，正与客棋，还内，不觉屐齿之折，谓之矫情镇物。【凤麟按：《晋书·谢安传》：“（谢）玄等既破坚，有驿书至，安方对客围棋。看书既竟，便摄放床上，了无喜色，棋如故。客问之，徐答云：‘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镇物如此。”其所谓“矫情镇物”，乃赞其临事有定力也。故《世说·雅量》曰：“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小儿辈大破贼。’意色举止，不异于常。”《续晋阳秋》曰：“初，符坚南寇，京师大震。谢安无惧色，方命驾出墅，与兄子玄围棋。夜还乃处分，少日皆办。破贼又无喜容。其高量如此。”○冯景《解舂集文钞》卷七《题围棋赌墅图》曰：“尝观古之人当大事，危疑仓卒之时，往往讬情博弈，以示镇静。魏公子无忌已开其先，不自谢安始也。费袆督师御魏，严驾将发，来敏就求围棋，袆留意对戏，色无厌倦。敏起曰：‘聊试卿耳！信自可人，必能办贼。’安之与玄赌墅，亦犹敏之试袆与！抑不惟是，古人当大哀大乐死生呼吸之际，亦以围棋示度量。如顾雍与僚属围棋，外启信至，而无儿书，虽神色不变，而心了其故。以爪啖掌，血流沾褥，宾客既散，方叹曰：‘已无延陵之高，岂可有丧明之责！’夫元叹逆知子凶问，而漠然终弈，与安石既得捷书而漠然终弈，其矫情镇物同也。然哀之极而掌血流与乐之过而屐齿折，同一郁极而发，及其悲喜横决，反十倍于常情，不能自主也。”】安之过海，风起浪涌，诸人皆惧，而安自若。【凤麟按：见《世说·雅量》。】又桓温欲害安与王坦之，坦之倒执手板而安神色不变。【凤麟按：《世说·雅量》注引宋明帝《文章志》曰：“安能作洛下书生咏，而少有鼻疾，语音浊。后名流多敩其咏，弗能及，手掩鼻而吟焉。桓温止新亭，大陈兵卫，呼安及坦之，欲于坐害之。王入失措，倒执手版，汗流沾衣。安神姿举动，不异于常。举目遍历温左右卫士，谓温曰：‘安闻诸侯有道，守在四邻。明公何有壁间着阿堵辈？’温笑曰：‘正自不能不尔。’于是矜庄之心顿尽。命部左右，促燕行觞，笑语移日。”】苻坚入寇，独无惧色。【凤麟按：见《世说·雅量》注引《续晋阳秋》。】如此之类，曰矫，可乎？故荆公诗云：“鄙哉斗筲人，得失易惊怯。妄言屐齿折，吾欲刊史牒。”盖深疾作史者之谬也。

【南北史】李延寿著南、北《史》，粗得作史体，故《唐书》本传亦谓其过本书远甚，【凤麟按：《新唐书》列传二七：“本魏登国元年，尽隋义宁二年，作本纪十二、列传八十八，谓之《北史》；本宋永初元年，尽陈祯明三年，作本纪十、列传七十，谓之《南史》。凡八代，合二书百八十篇，上之。其书颇有条理，删落酿辞，过本书远甚。时人见年少位下，不甚称其书。”】然好述妖异、兆祥、谣谶，特为繁猥。如云：陈主名叔宝，以反语为少福，且俚俗反语岂足载？【凤麟按：《南史》卷十：“后主，讳叔宝，字元秀，小安黄奴，宣帝嫡长子也。……或言后主名叔宝，反语为‘少福’，亦败亡之征云。”】凡人以叔宝为名、字者固多，若从反语，尽为少福乎？又齐文宣即位，年号天保【凤麟按：原误“宝”，据《北史》改。下同。】，以字文析之，为一大人只十，故天保尽十年而帝崩。【凤麟按：《北史》卷七：“显祖文宣皇帝，讳洋，字子进，神武第二子，文襄之母弟也。……初，帝登阼，改年为天保。士有深识者曰：‘天保之字，为一大人只十，帝其不过十乎。’又先是谣云：‘马子入石室，三千六百日。’帝以午年生，故曰马子。三台，石季龙旧居，故曰石室。三千六百日，十年也。又，帝曾问太山道士曰：‘吾得几年为天子？’答曰：‘得三十年。’道士出后，帝谓李后曰：‘十年十月十日，得非三十也？吾甚畏之，过此无虑。人生有死，何得致惜，但怜正道尚幼，人将夺之耳。’帝及期而崩，济南竟不终位，时以为知命。”】如梁主萧岿【凤麟按：原误“归”，据《北史》改。】袭位，亦号天保而尽二十三年，一何无据也。【凤麟按：《北史》卷九三：“武帝又命其太子岿嗣位，年号天保。……岿在位二十三年。梁之臣子，葬之显陵，谥曰孝明皇帝，庙号世宗。”】此类甚多，可尽削去。

【兰亭不入《选》】王右军《兰亭》以“天朗气清”，自是秋景，以此不入《选》，【凤麟按：陈虚中语，见宋桑世昌《兰亭考》卷八引《山樵夜话》。】然“丝竹管弦”，语亦重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