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法纂要

[明]古粤 邱浚仲深 编

《管子》曰：汤七年旱，禹五年水，汤以庄山之金铸币而赎人之无饘卖子者，禹以历山之金铸币以救人之困。【凤麟按：《管子·山权数》：“桓公曰：‘何为失天之权则人地之权亡？’管子对曰：‘汤七年旱，禹五年水，民之无饘卖子者。汤以庄山之金铸币，而赎民之无饘卖子者；禹以历山之金铸币，而赎民之无饘卖子者。故天权失，人地之权皆失也。’”○此以《学海类编》本（第四十一册）作校。】

按：此铸币之始，然皆缘水旱以救济饥困，非专以阜通货财也。【凤麟按：此为作者按语，原低二字。下同。○《管子》此语似伪托者，盖其时以物易物，饥寒非金能救，故汉初晁错《论贵粟疏》犹曰“夫珠玉金银，饥不可食，寒不可衣”。】

又曰：以珠玉为上币，以黄金为中币，以刀布即泉布也。【凤麟按：原为双行小字夹注。下同。】为下币。先王以守财物，以御人事，而平天下也。是以命之曰衡。后世所谓平准义，盖出此。【凤麟按：《管子·地数》：“桓公问于管子曰：‘以天财地利立功成名于天下者谁子也？’管子对曰：‘文武是也。’桓公曰：‘此若言何谓也？’管子对曰：‘夫玉起于牛氏边山，金起于汝汉之右洿，珠起于赤野之末光。此皆距周七千八百里，其涂远而至难。故先王各用于其重，珠玉为上币，黄金为中币，刀布为下币。令疾则黄金重，令徐则黄金轻。先王权度其号令之徐疾，高下其中币而制下上之用，则文武是也。’”《汉书·食货志》：“计本量委则足矣，然而民有饥饿者，谷有所臧也。民有余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则重之，故人君散之以重。凡轻重敛散之以时，即准平。”】

太公立九府《周官》有太府、玉府、内府、外府、泉府、天府、职内、职币、职金九官是也。圜法，谓均而通之法。钱圜函方，轻重以铢。司市以商通物。贾，卖物。阜盛也。货而行布，国凶荒札丧则市无征而作布。布即泉也，泉即钱也。泉取其流，布取其布行。布者欲其流布行使也。市无征而作布，以民之物贵，乃铸钱以饶民也。【凤麟按：《汉书·食货志》：“凡货，金、钱、布、帛之用，夏、殷以前，其详靡记云。太公为周立九府圜法：黄金方寸而重一斤；钱圜函方，轻重以铢；布、帛广二尺二寸为幅，长四丈为匹。故货宝于金，利于刀，流于泉，布于布，束于帛。”李奇曰：“圜即钱也。圜一寸，而重九两。”师古曰：“周官太府、玉府、内府、外府、泉府、天府、职内、职金、职币皆掌财币之官，故云九府。圜谓均而通也。”】

按：天下百货，皆资于钱以流通。重者不可举，非钱不能以致远；滞者不能通，非钱不得以兼济；大者不可分，非钱不得以小用。货则重而钱轻，物则滞而钱无不通故也。【凤麟按：《管子》曰：“人君铸钱立币，人庶之通施也。”杜佑曰：“钱币无补于饥寒之用，人君所立，以均制财物，通交有无，使人之所求，各得其欲。”（《通典》卷八）】

周景王时，患钱轻，将更铸大钱，单穆公曰：古者天降灾戾，于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赈救民，民患轻则为作重币以行之，于是乎有母权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则多作轻而行之，亦不偏重，于是乎有子权母而行，小大利之。今王废轻而作重，民失其资，能无匮乎？此后世论钱货子母相权之说所自出也。重者母也，轻者子也，重者行其贵，轻者行其贱，贵贱相权而并行也。【凤麟按：《汉书·食货志》应劭注曰：“母，重也，其大倍，故为母也。子，轻也，其轻少半，故为子也。民患币之轻而物贵，为重币以平之，权时而行，以废其轻。故曰母权子，犹言重权轻也。民皆得者，本末有无皆得其利也。”又曰：“民患币重，则多作轻钱而行之，亦不废去重者，言重者行其贵，轻者行其贱也。”】

汉文帝除盗铸钱，令使得自铸。是时吴王濞即山铸钱，富埒天下，后卒叛逆。【凤麟按：《史记·吴王濞列传》：“会孝惠、高后时，天下初定，郡国诸侯各务自拊循其民。吴有豫章郡铜山，濞则招致天下亡命者铸钱，煮海水为盐，以故无赋，国用富饶。”《正义》曰：“吴国山既出铜，民多盗铸钱，及煮海水为盐，以山海之利不赋之，故言无赋也。其民无赋，国用乃富饶也。”】

贾山曰：钱者，亡用物也，而可以易富贵；富贵，人主之操柄也，令民为之，是与人主共操柄，不可长也。【凤麟按：见《汉书》卷五一。】

南齐孔顗上书曰：铸钱之弊，在轻重屡更。重钱之患，在于难用，而难用为无累；轻钱之弊在于盗铸，而盗铸为祸深。人所以盗铸而严法不能禁者，由上铸钱惜铜爱工也。【凤麟按：《南齐书·刘悛传》（卷三七）：“宋代太祖辅政，有意欲铸钱，以禅让之际，未及施行。建元四年，奉朝请孔觊上《铸钱均货议》，辞证甚博。其略以为：‘食货相通，理势自然。李悝曰：籴甚贵伤民，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甚贱与甚贵，其伤一也。三吴，国之关阃，比岁被水潦而籴不贵，是天下钱少。非谷穰贱，此不可不察也。铸钱之弊，在轻重屡变。重钱患难用，而难用为累轻；轻钱弊盗铸，而盗铸为祸深。民所盗铸，严法不禁者，由上铸钱惜铜爱工也。惜铜爱工者，谓钱无用之器，以通交易，务欲令轻而数多，使省工而易成，不详虑其为患也。自汉铸五铢钱，至宋文帝，历五百余年，制度世有废兴，而不变五铢钱者，明其轻重可法，得货之宜。以为宜开置泉府，方牧贡金，大兴熔铸。钱重五铢，一依汉法。府库已实，国用有储，乃量奉禄，薄赋税，则家给民足。顷盗铸新钱者，皆效作翦凿，不铸大钱也。摩泽淄染，始皆类故；交易之后，渝变还新。良民弗皆淄染，不复行矣。所鬻卖者，皆徒失其物。盗铸者，复贱买新钱，淄染更用，反覆生诈，循环起奸，此明主尤所宜禁而不可长也。若官铸已布于民，便严断翦凿：小轻破缺无周郭者，悉不得行；官钱细小者，称合铢两，销以为大。利贫良之民，塞奸巧之路。钱货既均，远近若一，百姓乐业，市道无争，衣食滋殖矣。’”】

按：天立君以子民，付之利权，所以通百物以流行于四方者，币也。金银之属，细分之则耗；布泉之属，片析之则废。惟铸铜以为钱，物多则与之以多，物少则与之以少，惟所用而皆得焉。然自九府圜法以来，以铜为泉，或为半两，或为榆荚，汉初钱太轻。或为八铢，秦钱太重。或为四铢，不知数变矣，【凤麟按：见《史记·平准书》。】惟汉之五铢武帝以钱轻，易作奸诈，乃更置五铢，至宋不废，以其得轻重之宜也。为得其中。五铢之后，或为赤仄，或为当千，或为鹅眼綖缳，或为荇叶，又不知几变矣，惟唐之开元高祖所铸，每十钱重一两，得轻重大小之中。为得其中。二者之外，或以一当三，或以一当十，或以一当百，然皆行之不久而遽变，惟其质制如开元者则至今通行焉。如南齐孔觊所谓不惜铜不爱工，此二语者，万世铸钱不易之良法也。

考不惜铜，则体质厚而肉好适均；不爱工，则制作工而轮郭周正。造一钱费一钱，本多而工费，虽驱之使铸，亦不为矣，况冒禁犯法而为之哉？

宋自王安石为政，始罢铜禁，奸民日销钱为器，国用日耗。

按：刘秩有言：铸钱之用不赡者，在乎铜贵，铜贵之由，在于采用者众。夫铜以为兵则不如铁，以为器则不如漆，故禁之则铜无所用；铜无所用，则铜益贱，铜贱则钱之用给矣。宋朝铸钱，比前代为多，大抵国计仰给于此。王安石一变其法而国用日耗，为政者乌可轻变成法哉？

附楮法：

《周礼》以官府之八成经邦治，四曰听称责以傅别。傅别者，民间称贷之符验，非以交易也。然以空文质实，其原肇于是矣。汉有皮币，【凤麟按：《史记·平准书》：“以白鹿皮方尺，缘以藻缋，为皮币，直四十万。王侯宗室朝觐聘享，必以皮币荐璧，然后得行。”】唐有飞钱。皮币造于武帝，然用之荐璧以朝觐聘享耳。飞钱造于宪宗，合券以取钱，非真以此为钱也。然以他物代金银，则权舆于此矣。宋张咏镇蜀，患钱之重，设质剂之法，一交一缗，以三年为一界而换之。至薛田张若谷，则请置交子，务以权出入。自是以后，又谓之会子，谓之钱引，谓之关会，而始真以楮为钱矣，遂使蔡伦之智楮制始于汉之蔡伦。与太公之法并行于天下，可叹也已！

按：本朝制，铜钱、宝钞相兼行使，行之既久，意外弊生。钱之弊在于伪，钞之弊在于多，所以通行钞法者，请稽古三币之法，以银为上币，钞为中币，钱为下币，以中、下二币为公私通用之具，而一准上币以权之：钱多则出钞以收钱，钞多则出钱以收钞，而足国便民之法，盖亦庶几矣！【凤麟按：今以黄金为准印制纸币，即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