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美眷,寂寞红颜弹指老
作者 黄秋苇 2007年厦门晚报尚城
在人间四月天漫步鼓浪屿的花径曲巷,你会希望和每幢老别墅的邂逅都是一场艳遇。
岛上老别墅的芳名绝对足以激起游人的初恋:榕谷、船屋、许家园、番婆楼、春草堂、宫保第、林氏府、三一堂、海天堂构、汇丰公馆、华丰山庄,听起来会令人怦然心动在渡轮上远观这些工部局时代诞生于公共租界的乱世佳人,虽然已非风花雪月的花样年华,但仍像盛装出场风韵犹存的贵族女子,衣香鬓影,环佩叮当,骨子里散发出的高雅气质令人惊艳。你甚至可以透过古藤缠绕的拱门和雕窗,窥见当年的温馨壁炉、摇曳烛光、银质餐具,以及酒杯上的红唇、伴随着优雅琴声的探戈舞步。当你想像自己即将置身于一群曾经风华绝代的艳妇中间,又怎能不渴望在四月的黄昏堕入情网。
然而,一旦你踏上这个充满浪漫和怀旧情调的小岛,沿着蜿蜒的山路、层叠的石阶,在鸟语花香里信步走读鼓浪屿,你会失望地发现许多在影集里风情万种的老别墅,或时光流逝铅华褪尽,或年久失修破败荒芜,宛如寥落古行宫里的前朝怨妇,脸部是名伶卸妆后的迟暮无奈,背影为沉寂在夕阳中的荒凉。可叹红颜弹指老,回首已是百年身,你的心会因染上淡淡的哀愁而骤感隐隐作痛。当你抚触林尔嘉府第斑驳残缺的围墙,推开林语堂婚房锈迹斑斑的铁门,细看林祖密故居蒙尘的古式窗台,或者于人去楼空的林文庆旧宅前静静感受被层层落叶覆盖的旧梦往事,胸中会不断地翻滚着醉人的忧郁和刻骨的惆怅,《牡丹亭》中的词句也许就脱口而出:“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轻轻掀开历史的面纱,鼓浪屿老别墅的身世浮沉,竟有几分繁华落尽的哀荣。
回首上个世纪初期的海上花园,各国教士、领事争相买地建房,陶立克式、科林斯式和爱奥尼克式豪宅异彩纷呈;抗战前夕,归国华侨又在此大兴土木,传统飞檐翘角的四落大厝及“穿西装戴斗笠”的中西合璧华屋争奇斗妍,公馆医院学校洋行教堂各展其姿,号称“万国建筑博物馆”。可是,仅仅一个甲子的轮回,曾经有过惊世骇俗之美的老别墅,已经成为破旧且不可复制的绝版油画,让人顿生恍若隔世之感……
文史资料记载了它们的旧伤和新痛:目前,岛上的1200多幢老别墅里,只有一小部分有人居住。可是,百年老宅里的住户已是原房主的第三、第四代后人。由于产权共有,继承不明,加之老房子外观奇特,工艺繁复,其庞大的维修费用也非一般家庭所能负担,导致许多人家不修祖厝。这些颓败的院落,在雨中独自散发着丝丝缕缕的落寞,如人老珠黄、色衰爱弛的半老徐娘。
近年来,鼓浪屿作为居民区的概念逐渐弱化,岛上的常住人口已经不足5000人且越来越老龄化了。日常工作和生活的诸多不便,使得他们有太多逃离的理由,却因恋旧固守不忍离去。著名诗人舒婷虽然几年前也在前埔买了一套公寓,却迄今尚未斥款装修,更甭说渡海乔迁了。丈夫和儿子出生的中华路13号红楼,依然是她前世今生的乡愁。在她满蕴着温柔、微带着忧愁的笔底,对衰老的家园有着百感交集的黯然神伤。
拥有如花美眷是人生幸事,可似水流年总是这么地无情。每一座饱经沧桑的老别墅,都有过或缠绵悱恻或慵懒绻缱的浮华故事,现在却被时光之手缩写为凋零在危墙断壁脚下的败花残蕾。使得寻幽探胜的匆匆过客,在与它相见恨晚的同时,凄清感伤萦绕心中挥之不去。
鼓浪屿的今天,究竟该以何种方式,来挽留、传承她失落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