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是我们的另一张脸
(2011-09-10 22:3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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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脸文化 |
分类: 杂记 |
我头脑中关于书桌的印象有几个图景,从幼年到成年再到中年,关于不同的人物——熟悉的、崇敬的、憧憬的、虚构的,这些图像依次镌刻在我的脑海中。
童年印象的第一张书桌是黄花梨木贴皮的老式“一头沉”,两侧犹如仕女图的美人肩一般光滑,那是家中长辈用过的,抽屉里分藏着他们的秘密,玻璃板下压着宣纸的梅花图。这张桌子伴随我们由南方迁徙至北方,侧面的“美人肩”因野蛮托运平添了些许参差的裂纹。被长辈淘汰后,在我中学的读书岁月里,这张书桌背负了繁重枯燥的功课,也同样见证了青春期对未来的憧憬。最终,在渴望简约时尚的上世纪九十年代,它结束了使命,被弃置于旧家什的三轮车上。
成年以后的夜晚,我偶尔会怀念那张旧书桌,它常常出现在梦里。醒来的清晨,我猜想它的命运,多半会被乡村木匠凿开,在旧木料被凿开的瞬间,飞扬的木屑消逝在乡间,如同往昔主人的秘密。
曾经在一部影片中,见到这样一个场景:推开一扇门,房屋正中是一张铺着白色镂空台布的圆桌,桌前,是一把被海滨湿气侵袭得褪了色的雕花木椅,窗外是银色的海滩,圆桌上放置着等待屋主纤细的手指敲击的打字机。想象一下,当屋主——气质素雅淳朴的女作家坐在桌前的木椅,指尖在键盘上编织着浪漫悬疑的情节,间或抬眼望一眼海滩上的鸥鸟,远眺海上的灯塔,舒缓灵动的思绪。我想这是最浪漫的书桌了。
幼时,读小说《吕蓓卡》,曼德利庄园藏书室的书桌,鸽笼式的文件架,印有德温特夫人名字字母“R”的信筏,窗外血红色的石楠花……那是在文字构想浮现出的最尊贵的书桌,萦绕在美艳前妻的阴魂下,读者不必动脑想象,即可还原出一位自信、丰腴的贵妇在桌前拟定各项社交盛宴名单的倩影。
刚才提及的浪漫场景是虚拟的,我见过的最浪漫的书桌是布置在亚热带小镇的木屋楼下,娇小妖娆的女主人坐在自己亲自设计由木墩搭建起的桌前,敲击键盘与异国情郎热恋,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的眉目间,我看见她露出绯红嫣然的笑容,漾起的鱼尾细纹泄露了女人的“天机”。
以下是两位文人雅士的书桌写照。
在茶馆认识K君,据说是位民间金石高人,茶艺沙龙中的娴雅女子均喜簇拥在他身旁。“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外貌娴静,实则空洞的女人们均渴望在短短的交谈后,把自己粉饰成风雅的知识女性。这位K君虽蛰居在闹市的旧式居民楼里,竟为自己修葺了“月亮门”,门后隐藏着自制的活动书柜,书桌上蒙着陈旧、廉价的紫红色绒布,玻璃板下压着K君的墨宝,你抬眼正巧与眉眼凝重的屋主对视之时,顿感其目光中的倨傲不屑,于是,你渴望顷刻逃离那书斋,远离这位高人。
拜读过某位文坛前辈的散文,文中畅想了书桌及安置地点的寓意,大师博古论今,胸怀大志。有幸,拜见了这位大师,那是个初春的晌午,交谈间,老先生靠在棕色书桌前,两眼一直看着窗外簌簌飘摇的雪花。我知道,这位先生的作品读者均是大师,因此,我这等文学爱好者固然无法与之交流,在先生对面,我手捧师母送来的热茶,竟是如坐针毡……
此刻,我自己的书斋是狭长的阳台,在宽不足两米、长不过三米的空间,从落地窗到素墙间横着一张未着色的原木书桌,桌上有张自己曾经的黑白的放大相片,相纸因经年累月几度搬迁已磨损得斑驳了,桌下是掏来的音响,卵形石材的地面另一角放置了宠猫的沙盆,这里,还兼有晾晒衣物的功能。都市里,从办公电脑隔层,回到属于自己的居所,发觉自己竟被挤压在了如此狭小的桌前。不过,每当灵动的音乐从书台下升起,我的思叙随之飞扬,点燃一支烟,拉开窗,我看见,烟雾袅然升腾在靛紫色的夜空,在这拥挤的城市上空,灰蓝色烟雾的尽头是自己的另一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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