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的使命——读王跃文《国画》《梅茨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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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某天和乱板谈论关于小说,好像是关于批判现实主义问题。乱板向我推荐了王跃文的《国画》,并在去年龙马潭作协团年时特意带给我《国画》和《梅茨故事》,朋友如此有心,不敢辜负,认真读完了,写下读后感,算是对朋友的交代。
《梅茨》是《国画》的续集,《国画》是90年代的作品吧,当时有所耳闻,没有读过。但这并不影响我现在读它,小说也是个艺术品,与年代关系无关。
《国画》主要讲官场人生,主人公朱怀镜从荆都一个小处长开始到财政厅副厅长的过程。续集《梅茨》讲他从梅茨地委副书记到书记的过程。习惯上读者们称《国画》及其续为官场小说,可以归入《官场现形记》这类题材,但王跃文本人好像不这么认为。在后记里专门就此作过解释。大概意思官场小说是写官场,一种特定时空中的生态。而《国画》是写人,不过是借用官场题材而已。我个人理解为王跃文有意放大了题材和主题的区别,有可能是成书后的某种解释,而非贯穿在写作中的理念。也许王跃文所谓官场小说的概念是《官场现形记》的印象。《官场现形记》主要写清代官场生态,确非写人,情节缀连方式是拉珠子,一个人物拉出另一个人物,第二个人的故事与第一个人的故事就已经脱钩了,直白说就是一个故事集,共同构成一个官场生态。但这个我个人认为是情节组织的方法问题,而不是官场小说的模板特征。《聊斋志异》里也有无数个女鬼,它们彼此也不认识呢,《西游记》里黄风怪也认不得牛魔王。所以王跃文就此说事还是牵强,他强调写人,朱怀镜虽然是个有形象的主人公,但这个人物形象并非复杂丰富到需以80万字(两本小说之和)表达不可,所以表达生态还是王跃文的主要目标。我个人推测,还是因为题材特殊,王跃文顾左右而言他。就像曹雪芹硬要说《红楼梦》是块石头和一根草的故事,明白人会心一笑就好。
朱怀镜人物形象是有的,不高大,不另类,符合逻辑。一体化和完备的生态体系不允许鹤立鸡群。官场中人更明白出头鸟不挑战枪口,动物世界的保护色是安全进化最优方案的成果,人类岂能不知?朱怀镜爱看节目《动物世界》应该是一种隐喻,以动物的视角看,人类社会也是丛林,丛林有丛林的法则。从文化的角度看,叫“不敢为天下先”“和光同尘”,激烈角逐的生态系统牺牲掉个体风格,注定《国画》不可能以人物形象动人,更不可能是道德高地上的标杆。《国画》里朱怀镜最爱做的事情是成人之美,谁的忙都在帮,却又不能理解成利他主义的雷锋,只不过是一种入仕的投资罢了,拿着价值二十万的画去送市长,没个野心也下不了这决心啊,换成我是绝对舍不得的。所以要说道德人品,《国画》里的朱怀镜真没啥可圈可点的,给我的印象就是一个挖空心思做人缘集资源的印象而已,一个农民的儿子混官场,也有说不出的苦。所以在《国画》里,朱怀镜真实可感,但在《梅茨》里,朱怀镜形象竟自高大起来,为了反腐败,梅茨修高速公路没让王小莽中标,王小莽是顶头上司荆都市委书记王莽之的儿子,朱怀镜是王莽之一手提起来作梅茨地委书记的,费九牛二虎之力坐上的交椅,屁股没热,回头端恩人的锅,这个作为小说来读,有着引人入胜的情节美感。但对于一个寄生官场20年的人来说,朱怀镜脑子不是被门夹了吗?为树造朱怀镜的高大形象而罔顾官场逻辑,我觉得《梅茨故事》已经丢掉了现实主义作品人物塑造的原则。现实主义,尤其是批判现实主义,人物可以不高大,但需要真实感。海瑞或包拯,是一个理念符号,不等同于肉身,如果有,那是历史被理想主义撞了一下腰,纯属巧合。
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这个特点在朱怀镜身上很突出。路不好走,自然得全神贯注,别人走一步看三步,他得走一步看五步,毕竟向上的路都费劲,何况他在仕途的起点没法跟人比。在梅茨当一把手的时候,朱怀镜已到他仕途的巅峰,非有志得意满之感,而是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或恶梦连连,陷于风口浪尖而不能自拔,身体大不如前,应该是到了神经质的谨慎,这就是朱怀镜苦心追求的结果。落入低谷的时候,被人轻看的失意不好受,攀上高峰的时候,不胜其寒的风吹更不好受,官场的艰难和残酷,这也许是王跃文想要表达的东西:风和雨蕴含的摧毁力量,以一人之力敌万里悲秋,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出于题材特殊性,王跃文的批判现实主义不得不采用春秋笔法,欲扬又止,尽量不着痕迹。神似而形非,这就是取名“国画”的原因,中国画的审美,写意即可,用笔用墨中见精神,而不在形象里。但读者的眼睛是有毒的,只要你有所表达,就能被揪出来。我们可以从一些人物和情节里设置里作揣摩。小说里有两个游离官场之外人人物:画家李明溪和撰稿人曾俚。
“明溪”是一条闪着碎银般波光的河流,源自梦幻的河流。作者在书中亲自为李明溪下定义为梦幻主义者。曾俚即是真理,作者定义为理想主义者。朱怀镜阅人无数,左右逢源,但真正可以称得上朋友的,却只有这两个人。这是象征手法,要说朱怀镜与其他官场中人不同,就是灵魂世界为理想主义和追求真理留有一席之地。且坐亭饱含寓意,从且坐亭回来后,梅玉琴、李明溪、曾俚都梦见毒蛇缠身,李明溪被画院院长逼疯,曾俚走投无路而消失,梅玉琴身陷囹圄,最后朱怀镜再重访且坐亭时,且坐亭也不知所踪,标志着朱怀镜梦幻、理想与爱情,皆成黄昏的影像,淹没于现实主义的夜幕。所以《国画》到此结束甚好,《梅茨故事》便成蛇足。
怀镜,怀揣一面镜子。镜现空花水月,镜无自性,皆是虚妄。朱怀镜在《国画》中的使命,不过是映现人世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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