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

     每次听到他的歌声，总是在夜晚。

    楼下巷口，是他的舞台，他靠着围墙，坐在地上，手里拉着二胡，非常投入地唱着，也不管有没有人驻足欣赏，更不管有没有人向他脚边的塑料盆里扔钱。是的，他是个街头卖唱的，而我却很难将他与卖唱人联系在一起。一般卖唱的，会选择人来人往的闹市口开唱，那样才能多赚点银子。他却总在夜晚来到这僻静的巷口，他唱歌的样子，实在不像一个卖唱者，而像一个表演者。

    他戴着顶破帽子，低着头闭着双眼，或激越或深沉地唱着，瘦弱的身体随着跌宕起伏的歌声摆动着，脸上的表情也随着歌声或凝重或悲戚。我听不清他唱的是什么，只听得出曲中有无尽的孤寂与苍凉，他的歌声像是一支悲伤的箭，穿过街市的浮华与嘈杂，穿过浅薄的欢愉和享乐，直插心底，我的心便在他的歌声里生出许多忧郁和疼痛，生出对人世困苦、生命无常的叹息和感悟。

     记得第一次看见他是在几年前的一个冬夜，那晚来了寒流，风很大，冷得刺骨。晚归的我，在家门前的巷子口听见他的歌声，他依然是带着顶破帽子，坐在冰冷的地上，低着头闭着双眼，伴着吱吱哑哑的胡琴声嘶哑的唱着，曲调高亢悲凉，颇似秦腔，呼啸的北风席卷着他的歌声，吹打而来，分外凄厉，震人心房。我站在他的面前，听着听着，湿了眼眶，忘了寒冷、忘了回家，直到他一曲唱罢，抱着胡琴，靠着围墙，把帽子拉下盖在脸上闭目歇息，我才回过神来。唯恐惊扰了他，我轻轻地从钱包里取出钱，轻轻地放在他面前的盆里，轻轻地离去。心里暗想这样寒冷的夜晚，他坐在风口该多冷啊？明天会不会生病，他从何而来，又向何而去，他的家人在何方，而我除了放些钱在他的盆里，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不由得悲从中来。

    以后便有再见他，他不经常到我家前面的巷口来，每来必是夜晚。但我只要看见他或在家中听见夜风送来他的歌声，总会跑下楼，站在他身边听一曲。夜晚街上的人本来就少，巷口更是很少有人能像我一样，停下脚步聆听他的歌声，更少有人掏出钱包，向他脚边的塑料盆里扔下一点钱。“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他的心里，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感慨？

    他的歌声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哀伤，有时我不明白他的歌声为何让我不能释怀，或许就是这哀伤深深打动了我的心，让我在衣食无忧的生活境况里，能检视自己，想到那些生活在困苦里的人，体味他们的艰辛和痛楚，让我这颗保有欢乐的心，时时融入悲悯和责任，时时提醒自己不能贪图一己之乐，要尽己所能，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他是流浪在这座城市的歌者，但他不是一个寂寞歌者。至少，在这座城市里，我记住了他。

（8月16日晚，手机拍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