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辈的恩谊
(2024-05-16 07:5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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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写作教育 |
分类: 人物杂谈 |
正要下班,突然收到前辈发来的短信,祝贺你啊!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祝贺我什么,是不是发错了?正犹疑呢,前辈又发来两张照片,原来是自己的一篇文字被另一家报纸转载了,前辈这是向我报喜呢。好久不看纸质报纸了,文章被转载,我是一点都不知道。这是一家大报,能被它转载,也是一种认可。前辈的报喜让我温暖,退休都这些年了,不想他还关注、关心着我。
温暖还有持续,前辈说如果我找不到这份报纸的话他明天要回来开会,可以顺便把报纸捎给我。好体贴的前辈哦,他知道我想保留这张报纸以作纪念。退休以后为了带孩子方便前辈住在了科技城,不常回望亭,前辈不会开车,来回要转几趟公交车,不辞辛苦,不怕麻烦,就为送一张报纸。是锦上添花也是雪中送炭,前辈的这份情谊让我感动。
前辈姓周,当面我一直称他周校长,私下里我叫他老周。这倒不是说我两面三刀,人前背后两张嘴。对于周校长或者老周,我一直都是很尊敬的。称他校长,那是职务,从我认识他就是副校长,后来他也是以副校长的身份退休,十多年我一直叫他周校长,叫惯了。叫他老周,因为是同事,我们在一个战壕里战斗过,一同带过好几届学生。其实叫老周更亲切些,但在他面前,我不敢叫,那样似乎太随意了,没大没小,不够尊重。但我又知道老周是开朗豁达的人,如果听到我叫他老周,我想他也一定不会生气的。
老周的确是前辈,是我父执一辈的人。他开始教书的时候,我刚出生,他教书将近四十年,算起来我是他学生的学生。我和他女儿小周同一年来这所学校,不同的是小周是新工作,我是从外单位调入。
那一年学校需要一篇《望中赋》,我写了一篇,另一位姓周的幅校长也写了一篇。两篇赋,各有特点,一时难分轩轾,校领导有点为难,两篇赋就交到了已经退休的老周手里,让他判断。老周对两篇赋分别做了评点,说周兄的文章如何如何,我的怎样怎样,对我揄扬有加。另一位周校长是我和父亲同龄的人,老周称之为兄理所当然。让我不好意思的是老周竟称我为弟,这一个弟,让我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承受不起,感觉折煞我也。一直以来,我都是视老周为父辈的。
老周是我来这个学校认识的第一个人。确切的说,还没来这个学校我就先认识了老周,只不过未见其人,先闻其音。
那一年,阳澄湖中学高中不办了,人员分批分流。分流可能去高中也可能去初中,还有可能去职中和小学。谁去哪里,决定权在上面,自己不能掌控,好比听天由命。我因为教了几年高中,觉得自己适合教高中,就想分流到高中,但这个事儿由不得自己。因为要分流,一时间校内人心惶惶,我的心也是莫名惶恐,生怕自己被分流去初中或小学。那种不知道自己将会去何方的日子很煎熬。分流分三年完成,第一年已经分流了一批,我要等到第三年,但到了第二年我有些等不住了,我想主动一回,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那时我从来没来过望亭,但我知道望亭中学刚搬了新校区,高中也在扩招,可能需要人,于是我有了想来望亭中学的念头。这个念头也有些冒险,分流有可能去小学初中,也有可能去层次高一点的区内四星级高中。但我等不及了,与其被动分流,不如冒险一搏,好歹自己争取一下。下这个决心不容易,纠结了好多天。暑假回老家,假期还没结束我提前回来,乘大巴车过来,在漫长而嘈杂的大巴车上,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望亭中学。问题是我没去过望亭,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联系?这时我想起了同宿舍的小王,他曾说他有两个同学就在望亭中学。我马上发短信联系小王,让他找他同学帮我要望亭中学高中部负责人的电话。不久,小王发来了消息,就一个手机号码,也不知是什么人,是什么职务。于是,在长途大巴的嘈杂声中,我打开免提就打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男子。也许是长途车坐的太久,整个人处于焦躁状态,我的电话打的突兀而狂野。我说,我是阳澄湖中学的老师,叫某某某,教什么的,听说望亭中学缺老师,我想来你们那儿,不知道你们要不要?电话那头的男子听我说完,说他要问一问再说。没说要也没说不要。挂了电话,我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太唐突。不过我也挺感激,感激那个接电话的人能耐着性子听我把话说完,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领导,但我知道许多领导一般都是不接陌生人电话的。想到自己的唐突我就有些感觉不妙,觉得自己这么贸然的打电话过去,这事肯定没戏了。对方说再问问,也许只是个说辞。能接你电话已经不错了,再帮你问问,有这个必要吗,你以为你谁啊。就那么一瞬间,我又准备听天由命了。这个接电话的人正是老周。
我已经放弃了,没想到过了几天。我打过去的那个电话又给我打了过来,还是那个男子。他说,你某日到望亭中学来报到吧,课都给你排好了。自己贸然的打了个电话,没想到挺大的一个事儿竟然就那么三言两语的解决了,我一时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几天后我见到了老周,我一直记得那个日子,那一天是八月19日,那一天特别的热,将近四十度。那一天也是高一新生军训报到的日子,这是我来望亭后教的第一届学生,我和他们在同一天走进了这所学校。那天和我一起去的还有另一个同事,他是这一年分流来的。进了学校找到办公室,我才知道老周是主管教学的副校长。老周给我的第一印象是,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人,五十出头的年纪,有一头浓密的黑发,气质儒雅,说话随和。简单交流后,我拿到了课表,准备告辞,我得回阳澄湖去把那边的事情料理完。阳澄湖几年我都是住在教工宿舍的,我以为望亭这边也有教工宿舍提供。就随口问了一句,是不是可以住教工宿舍。老周说,不好意思,我们这边没有教工宿舍,住宿得自己解决。自己解决住宿,我一听颇有些为难。阳澄湖几年我一直住在宿舍的,从来没有过租房子得经历,第一次到望亭,一切都不熟悉,还真不知道怎么租,到哪里租。如果这边住的地方搞不定,那么回去搬家就没有任何意义,你连搬到哪里都不知道。那个同事和我情况相同,租房问题成了我们的当务之急。老周看出了我们的难色,他表示愿意帮我们个忙,他说认识一家人,那家人刚好有房子要出租,我们两个可以租一块,现在他有些事在忙,等下午他空了可以带我们去看看。下午两点多,老周给我打来电话,说他现在空了,可以带我们去看房。我们又去办公室找他,我以为老周会派车带我们一起过去,那时学校确实有一辆公车。不想老周却推了一辆自行车说和我们一起走过去,那是一辆老自行车。要看的那个房子在紫薇花园,离学校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大概一公里多。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热浪灼人,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老周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我和那个同事跟在后面。天真是热,我俩走了个满头大汗,老周也走了一身汗,他衬衫后背都湿透了。不过最终这个房子我们没有租成。虽然没有租成,但我还是挺感谢老周的。一个管教学的副校长会主动帮我们联系租房,还亲自陪我们去看房,冒着大日头,晒得一身臭汗,他是我经历的校领导中唯一的一个。他完全可以给一个地址或电话让我们自己去联系。老周的这份热情让我感动。后来我在一个中介那里租了房子,这个中介也是老周给的联系方式,这个房子也在紫薇花园。后来我知道,老周就住在紫薇花园边上的小区。
没几天正式上班了,又是几个没想到。
没想到老周还上课,没想到他也是教语文的,没想到他和我在同一个年级。
到了一定年龄,有些副校长一级的领导就不再上课了,上也是一周只有三两节的副课。老周的课却是实打实的,年轻教师多少课时他多少课时。甫一见面,听他说话条理清晰我以为他是教理科的,没想到他也是语文人。那时他刚带完一届初三,接着从高一开始,后来我知道他喜欢这种初高中贯通的大循环教学。那一届高一年级十二个班,最后三个班的语文老师分别是小周,我和老周。就这样我们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
我虽然已经有几年的教学经历,但那几年教材变化大,有些新课文把握住不准,上课颇感吃力。就想着能去老教师那里听听课,取取经。有一天那没课,从隔壁教室走过,发现老周在上课,更惊奇的是小周在听课。是时我还不知道老周和小周的父女关系,我以为这是新教师的福利。课后我问小周,以后我能不能也和她一起去听老周的课?我当时想的很简单,小周能听,我也能听,完全不知道这是老周为了小周能快速站稳讲台在手把手的教。没想到小周就答应了,答应的很痛快。第二天我就和小周拎着板凳去听老周上课了,见我来听课,老周也不诧异,很平常,该咋上咋上,毫无保留。完了,他还对我说,我的课你想听随时来听好了。后来我又和小周去听了几节,当然获益匪浅,前辈不愧是前辈,对教材和课堂的把控到了一定境界。再后来,知道老周和小周的父女关系后,我就再不好意思也不敢去听老周的课了。一转眼我也教了二十多年书了,这么些年来都是被领导推门听课,推门听领导的课,老周是唯一的一个。知道了老周和小周的关系后,我曾问小周,老周还有多久退休,小周说还有八年。那时我觉得八年还早呢。没想到八年一晃就到,这八年老周都留在了高中,我们一起带了三四届学生。
平时我喜欢写写文字,自娱自乐,也没想着去投稿或发表,写了就放在自己的博客和QQ空间里。老周有我的QQ,他常来我的空间。见我经常更新,他说这是个好习惯,鼓励我坚持下去。那时我的表达欲很强,文字写的散漫而长,还为自己的长文洋洋得意,觉得能写的长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以后再看那些所谓的长文,不过是啰里啰唆,为长而长,表达的并不清楚。经常来我的空间,老周看出了我文字里的毛病,他给我指出,哪些文字还可以再修改,那篇文字里的什么部分可以再精炼,他说的很委婉,但切中要害。只可惜我那时狂妄的很,觉得自己一个中文系科班出生的人,用不着别人来对自己的文字指手画脚,甚而觉得老周的那些文字理念有些过时,于是对他的那些委婉指点谢而不纳。虽然对他的话不怎么听进去,但为了不打击我的那点写作积极性,老周还是一如既往的来踩我的空间,来了还一定要点赞,持续的鼓励我。那时老周在主编《风华》校报,这是他一手创办起来的倾注了他许多心血的苏州地区为数不多的有正式刊号的一张报纸。老周征询我,我QQ空间里的一些文字想发到《风华》上去,问我同不同意。我说,好的,只要您看上的,随便取用。于是《风华》上就发了我的几篇,一时间单位里也知道有我这么个喜欢写文字的人。发了几篇,我有些小得意,以为自己写的有多好。后来我才悟出来,这是老周在教我写文章呢。发在《风华》上的那几篇,都是经老周改动过的。一开始,我还挺不服气,觉得自己写的够好了,没必要去改去删。冷却一段时间,再看自己原来的文字和老周改后的文字,就觉得他改的对,改的有道理。自己原来的那些文字,长度是有,但没什么深度,意蕴不够,经老周一删一改,删繁就简,就像一个胖人减肥成功,健康了也精神了。发了几篇,我恍然大悟,见我油盐不进,老周是以这样一种方式手把手教我写文章改文章呢。因了老周手把手的教,我以后对写字的态度也变了许多,尽管仍然写不好,但再也不敢狂妄到认为一气呵成无须修改的地步。后来不管是向哪里投稿,我都努力做到改上几改,改到自己觉得还行为止。
一次偶然的投稿,自己的一篇文字在报纸上发表了,接着又发了几篇,我一时就有些飘了,狂妄的以为单位里自己是独一份。不想一天在报纸上找自己的文章时却发现了老周的文章。老周用的是笔名,这个名字以前多次在报纸上见过。因为多次见过,以为是别的地方什么作者,丝毫没想到就是自己的同事。那篇文章感觉像在哪里见过,似乎是在老周的QQ空间里,就又点进去读,一看真是的。原来自己心中那个神秘的“王亭人”就是老周,“王亭”“望亭”老周是用了谐音。知道了这一层,自己的那点狂妄就一下子没了,老周发了那么多却从来没张扬过。在写作发稿这事上我从老周那里得到了教益,要低调,要用心用情去写,写真情实感,而不是为文而文,为写而写,生编滥造。不管是教学还是写作,在言传与身教之间,老周更多的还是身教。
一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出书很简单,自己刚有了两百多篇的一个量,突然就有了一种冲动,想出一本书。自己兴冲冲把这个想法告诉老周,希望到时老周来给自己写篇序言。老周当然没有拒绝,不过也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看法,这点量可供选材的范围似乎还太小,不够撑起一本书。虽然不是一盆冷水,但老周使我清醒,不要为一时的想法而冲动,要厚积薄发。在后来的写作过程中,我也越来越明白,写作需要一种持续的输出,要有量的积累。只有积累到一定程度,才能优中选优,优的多了,出书自然水到渠成。果然,没有多久,我自己的热情先没了,也就不再想出书的事了。写就是了,出不出书无所谓,我这样安慰自己。几年过后,我自己差不多都忘了自己想要出书这件事。一晃老周都退休了,我也没有去请他写序言。
老周退休的那一年秋天,单位组织学生去沙家浜秋游,那天下午在沙家浜的河湖间我和老周兜了好几个圈子,长谈了一个下午。老周对我讲了很多,谈及了他的求学成长的经历,说到他开始教学时的那些艰苦和摸索,像是谆谆教导,言语间满是鼓励和期许。我之所以对那天记得比较清楚,是因为那天回来,当晚儿子就出生了。我忍不住发了“儿女双全,夫复何求”的朋友圈。第二天,老周给我发来了祝贺祝福的短信。
老周退休了,见面的机会就不多了,当然还保持着联系。我发在QQ空间里的那些文字,老周常常要来看,看了还要点赞。他常常是我的第一读者。退休了,除了含饴弄孙,老周也没闲着,他仍然笔耕不辍,常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他发在他的QQ空间里的那些文章,我也常常去看,看了也要点赞。每每点了赞,老周就要回赞,每每我们要击掌两次。时间久了我们就成了“点赞之交”。因为我的那些文字,以前的一个同事常来我的空间,他也为我点赞,点着点着这位同事也去看老周的文章,时间一长,他们也成了“点赞之交”。
当然,我的文字老周不是每一篇都点赞,有些文字他是看而不点。我揣测,不点赞可能是老周对那些文字不认可或者有另外的态度。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那些老周不点赞的文字,常常都是充满了怨气、火气、戾气或者境界格局太小的。点赞是美德,包含了表扬和期许,不点赞也是美德,老周不点赞的那些文字也常常让我反思,是哪里不够好,是哪里有问题。点赞与不点赞,老周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鼓励我、鞭策我,对我都是一种促进。
退休了,不常见面,再见老周,吓了一跳。尽管依然茂密,但老周头发已经全白,远看去像顶着一头雪。也不知道他是以前染的发呢还是退休后说白就白了,只能感慨时光匆匆,岁月催人老。
不常见面了,联系也就少了,逢年过节的时候,手机上总会收到老周祝贺祝福的文字、图片或者视频。这些文字、图片、视频并不是群发的,他是一对一点对点的。每每都是老周先发了过来,我再给他发去祝福祝贺的文字、图片或者视频。每每回发的时候我都很不好意思,每每都会想起黄石公教训张良的那个场景,与老人期,怎能落后?
不年不节的时候,老周也发过我一些图片和视频,这些图片和视频有资料性质,大概老周觉得对我有用。对此,我总回一个作揖的表情包,隔着一层屏幕,我觉得我能理解老周的那份用心,用张孝祥的话说,悠然心会。
这些年的坚持,也取得了一点成绩。一天,老周突然发消息问我,还想不想出书?这个想法我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老周还记得。当年想出书是一时冲动,那时自己的稿池还不够深厚。到这时大概有一千多篇的存量了,在这一千多篇中挑出几十篇出一本还是可以的。但这个时候我却犹豫了,不是不想出,是出不起。自己要出的肯定不是什么畅销书,要自费,自费出书书号很贵的。老周问我,想不想出,想出的话他认识几个出版界的朋友,可以代为打听从中牵线。面对老周的美意,我只能说抱歉,因为手头不宽裕。对老周说了抱歉,我也很懊悔,觉得辜负了老前辈的一番心意。老周又来安慰我,慢慢来,眼下重要的是一篇有一篇积累好作品,相信总归有经济实力出版自己心血书的一天!我赶紧回了两个握手的表情包。知我者,老周也。
又过了一年,见我的文字被报纸转载,老周要送报纸给我,他为我高兴,也为我激动,本来说好了第二天早上的,他当天晚上就过来了,问我方便的话可以马上过来拿,他好像比我还激动。可惜我晚自习值班不能过去,只能第二天早上去拿,这次和老周实实在在的握了一回手,他又说了不少鼓励的话。
老周送报纸给我,我不能不感动,薄薄的一张报纸,承载的是前辈满满的情谊。
那张报纸上转载的我的文章,写的是苏州的山,我觉得老周就像苏州的山,虽说不上高大巍峨,但自有一种动人的力量。
2024年4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