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毛利辉

姐姐
记得你嫁到张老二家那天
刮着大风
树叶红了
你的眼睛更红
有些人说
新娘的泪是流给别人看的
可是
我分明看见
你眼睛里淌出的是血
是绝望

　　
姐姐
记得小时侯我们家很穷
妈妈给我买的衣服都很大
我穿了你再穿

　　
那时的你
整天背着大大的背篓
像老鼠一样在山涧树林里穿梭
背篓里的绿
就是你童年生活的全部颜色

　　
姐姐
记得有一天
你在我们班教室的窗台下面
偷偷地往里面看
老师看见了
你就像犯了天大的错误似的
背着背篓
一溜烟地躲进了属于你的林地
你隐约消失的背影后
是老师长长的一声叹息

　　
姐姐
有时候你也不听父母的话
就因为小姑姑家二妞的头上
有条好看的红头绳
你说你也想要一根
被爹狠狠地骂了一顿
结果你赌气跑到林子里
让爹找了两天
才把你找回来

　　
姐姐
你灵巧的手
让我小屁屁上的补丁
像花朵一样绽放
你那双满是裂痕的手
让我那寒冷的冬天
总有暖和的布鞋穿

　　
姐姐
渐渐地你就长大了
和人说话时你的脸就会红
你总爱把那小半边镜子
照了又照
还偷偷地笑呢
亲戚朋友都说
李幺哥儿家有个好姑娘哟
同村几个到大不小的男娃子
有事无事总爱往我家跑
鬼才晓得他们有啥子正经事

　　
姐姐
我知道你喜欢村小的小秦老师
每天他从我家门口经过去学校的时候
你就躲在你的小窗前
看那瘦小的身影出现
消失
再出现
再消失
那时的你
就像山涧那些小花儿
开得鲜艳
开得含情脉脉
开得好纯情

　　
终于有一天
爹在外面喝酒回来
说
大妞
我在山外的小街上
给你向了个好婆家
人家送了我们好多礼噢
都够打几百斤好的苞谷酒了
看见爹一脸的满足
你没有说啥
只是朝村小的方向望了一眼
哀哀地
泣泣地

　　
姐夫是一个赌鬼
每次输了回家
就对你拳打脚踢
直到那次在赌桌上
欠了别人巨额的赌债
彻底的消失

　　
逼上门来的要债人
硬把你和三个外甥赶出了家门
从此
你就没有再住过象样的房子

　　
姐姐
你的身影越来越小
暮辉中的山腰小路上
你单薄的身影
赶着那头同样消瘦的老黄牛
让人心酸的流泪

　　
又是一天
派出所的警车开到你家的山脚下
带走了我那两个外甥
只留下了你和那个弱智的外甥女

　　
天突然塌了
姐姐终于解放了
姐姐终于倒下了

　　
于是
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
又多了一个衣衫破烂头发凌乱的老妇
你一会儿对着天空嚎哭
一会儿又大笑
稍稍安静的时候
你就一个人不停地唠叨
没有人知道你在说些啥
也没有人愿意去知道
这个疯婆子在说些啥

　　
还是爸爸
把你接了回家

　　
回家后
爸爸找了些我穿过的“大衣服”给你换上
看着你像个孩子那样蹦蹦跳跳
爸爸抹着眼泪对我说
从今以后
她就是你“妹妹”

写于2006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