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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日报文化副刊小小说王道生内蒙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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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祥走到大王庄地界了,道两旁的谷子,金黄一片,狗尾巴似的谷穗子,让秋风一吹,甩来甩去,长的不赖哩!他情不自禁地走到地里,扒着谷穗看。几棵莠子草直着脖子立在他面前,他弯下腰把莠子拔了起来。没想到这一下子惹了祸,远处田埂上奔过来一个老头子,眼睛瞪着凶光,手里拎着一根三尺长的木棍,吼叫着:“出去!出去!”
王祥疑疑惑惑地退到地边。
老头子走近王祥,气冲冲地打量他一眼,头往村里一摆:“走,上大队!”
王祥一震,这才想到老头儿准是看地的,忙解释说:“老大爷,我是上边来的。”
“哪儿来的也不行。”
老头儿拎着木棍子,像押俘虏一样,押着王祥往村里走。进了村儿,一群小孩子叫喊着:“抓住小偷啦!抓住小偷啦!”社员们听得喊,也凑过来瞧热闹。不一会儿,后面跟了一大帮。王祥只得加快脚步,好快点到大队部。老头儿怕他跑了,迈着小碎步,紧紧跟在后面。
大队长听说抓住了小偷,就从屋子里跑出来,在人群里找,一眼看见了王祥,“嗨呀,是你呀!”他转身对看热闹的人说:“都散散吧,这是新调到咱们公社的王书记,来咱们队蹲点儿的。”
人们愕然了,有的小声咬耳朵,可就是不散。王祥再看那个老头儿,他正蹲在旁边,叼着烟袋抽烟,一声也不吭。大队长说:“大爷,你看地去吧!”他从嘴里拔出烟袋,那几棵莠子草扔在大队长脚前,问:“这事咋处理?”
大队长说:“王书记看看地,顺手拔几棵草。”
他一瞪眼:“看地?田埂上看不了吗?”
“得得。”大队长笑着劝他:“走吧,走吧!”
“不行。”老头儿急了:“不许进地拔草,这是队里的制度,社员们不遵守行吗?他比别人多个啥?当官儿的是不是?”
老头儿走到王祥面前,问:“你说咋办吧?”
王祥脸上火辣辣的了,觉得这人实在厉害。按说,应该遵照制度办,可是,一个领导干部前来蹲点儿,还没和社员说句话,就在群众面前丢了丑,以后工作咋开展?
“你不想认错误,是吧?”老头儿见王祥不说话,倒退一步,转向看热闹的人,提高嗓门儿,说:“大伙儿看见了吧,这就是当官儿的,只许他进地,不许社员进地……”队长劝他别说了。他一梗脖子:“我不是面条!”
“看,又来了,又来了!”队长边笑边往外推他。他吼得更响了:“我不是面条,我不是面条……”
老头子提着棍子气乎乎走了。大队长把王祥让进屋,沏茶倒水,劝说,安慰,介绍队里情况,王祥怎么也听不下去,眼前一直晃动着那个老头子的面影。他问:“那位看地的老大爷叫什么?”
队长叹了口气说:“他叫犟李。”提起这个犟李,可真是够犟的。小时候因为犟,挨过爸爸多少棍棒呀!可是他没改。见着不平的事,他就要说说。他的口头语就是:人不是面条!”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大队长两手一摊,结束了介绍。
那天晚上,一弯新月挂在树梢上。王祥推开了犟李家的院门。那犟李正蹲在院子当中,叼着烟袋吱吱啦啦抽烟。他这时一个人沉思着,似乎感到有点后悔了,干嘛这么犟呢?随和一点不行吗?……嘿,人不是面条哇!他狠狠在地上磕掉烟锅里的灰,猛地站起来,正和王祥打了个招面,两个人同时一愣。
“哦,你来了。”犟李眼睛发着敌意的光。
“大爷,我是……来认错的。”
“认错?好哇,进屋吧!”
东屋没有声息,是都睡了呢?还是白天发生的事情使这家空气凝滞了?
西屋黑糊糊的,王祥只隐约看见炕头堆着一堆被子。老头儿和他对脸坐在炕边上,相互看不清表情。
“大爷,白天是我不对。”
“那么明天呢?”
“明天?”王祥迷惑不解。
“明天是撤我看地的职,还是叫我去掏大粪?”
王祥愣住了,这是说到哪里去了?他解释说:“大爷,我是诚心诚意来认错的……”
“算了,甭来这套!”
王祥没想到,这老头儿这么不通情达理,不免有几分恼怒,但他马上又想到,说不定从前他遇到过这样的干部:明着赔情,暗中给他穿小鞋,一句话两句话能使他相信吗?想到这儿,王祥镇定了自己。他诚恳地握住老人的手,亲切地说:“大爷,我真认错还是假认错,看我以后的行动吧。”
这句话使犟李也感到很意外,甚至有点新鲜。因为从前认错的人没说过这句话。
王祥走了。犟李坐着没动,望望窗外,新月是那样皎洁、恬静,“明天,看吧……”犟李直了直腰,嘴里流露出一丝微笑。
(原载《天津日报》(农村版)1981年3月1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