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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市少年儿童出版社儿童文学杂志2021年8期 |
分类: 小说 |
一匹小马
马熟悉了我们家,熟悉了村庄,熟悉了周围的田野,不用我再跟着它去野外吃草。秋后田里没了庄稼,可以散放。早晨上学前,我把马赶出家门,让它随便到河东的地里吃剩庄稼和草,晚上它自己回到家。
它成长了,按照爸爸的说法,很快就会成长为成年马。
三天之后。我晚上放学,没见到马回来,吃了晚饭,也不见它回来,妈妈说:“你去河东找找吧!”
我出了村口,踏着暮色,顺着芦苇地的北边小道朝河边走,远远看见河边上站着我家的那匹马,它的头探向河水里,四肢支撑在河边。奇怪,喝水怎么喝起来没完,站在那里不动?
已经是初冬,冷风吹拂着大地,路两边衰败的杂草随风抖动。我穿着棉袄还有点冷,缩着脖子,手抄进袖筒里,咝哈着,小跑步奔向河边,想快点赶马回家。
走近了马,看清楚了,马站立的地方有淤泥,马陷在淤泥里拔不出腿来。平时人和牲畜都不在这儿靠近河,可能马不熟悉这片淤泥,从河东回家,过了河走到这儿,想起喝水,就近返回了河边,陷住了。
我试探着踏着淤泥朝马走。淤泥冻了薄薄的一层冰,踩上去很硬,稍微用力,冰被踩破,脚就进入泥里。走几步,淤泥越来越深,我拔脚困难,想退回,晚了,一只脚用力,另一只脚就往深里陷,两只脚都没法用力,鞋里进入了淤泥,特别凉。我站在淤泥里,脚里的淤泥越来越凉,凉得钻心,我恐慌。暮色加重,村庄房顶升起的炊烟已经淹没在暮色里,周围被夜幕渐渐遮盖。这么晚村里人不会到这里来,站到明天早晨,等村民发现我,不被累死,也会冻死。看着无法动弹的马,自己又这样的处境,想哭却哭不出来。
南边村里人经常过河的地方传来了羊的叫声,渐渐看清一群羊顺着河边朝村庄走,走到离我近一些时,羊群的后面响着三轮拖拉机的声音,我看不清楚是谁,断定是徐可征和他爸爸徐老师,想喊他们,可是,他们能管我吗?
开三轮子的人可能看见了我,停住了三轮拖拉机,模糊中大声地问:“那是谁呀,天黑了还不回家?”
是徐可征的声音。我大声说:“徐可征,我被陷住了!”
徐可征说:“是林小柱呀,那儿淤泥很深呢,你咋在那儿下河?”
我说:“我家马陷到这里了,我也陷住了!”
徐可征跑过来,看看我,看看马,惊恐地说:“林小柱你咋往泥里赶马?”
我说:“不是我赶进来的,它到河里喝水,陷住了,我想把它赶出来,也出不去了。”
徐可征说:“我把你拽上来吧!”
我制止他:“别下来,下来也会陷住!”
徐可征挓挲着手,惊慌地问:“那咋办呀?”
我说:“你快回村告诉我妈,让她来救我!”
徐可征说:“不赶趟,你的脚在泥里会冻坏。对了,你等着,我让我爸把三轮子开过来,车上有草,可以垫在泥上,你踩着草走上来。”
徐可征飞快地朝三轮子跑去。
哦,是徐老师带着他放羊边割草,徐老师会把三轮子开过来吗?
一会儿,三轮子突突突地奔来,在近处停下,夜色中,徐老师嘱咐说:“可征,你把林小柱拽上来就回家,羊在乱跑,我把羊赶回去,来把三轮子开回去!”
徐可征答应一声,朝我走来,对我说:“我把拢草的绳子解下来,扔给你,你把绳子拴在腰上,抓住绳子,我把你拽上来。”
他在车上拴好解下绳子,把绳子扔给我,我紧紧抓住绳子,徐可征用力拉绳子,他力气小,哈下腰,用力蹬地,用足了全身的劲。我被拽倒,匍匐在地上。徐可征停住。
我嚷道:“拽呀,把我拖上去!”
徐可征担心地说:“你那么趴在地上,拖不坏吗?”
我说:“拖不坏!”
徐可征试探着,一点一点地把我的两只脚拖离了淤泥,渐渐地到了干地,停下,他大口地喘气,拉风匣一般,喘匀了,徐可征走到我身边。我站了起来,两条小腿全是泥。
我和徐可征看着那匹马,怎么办?
徐可征说:“把绳子套在马身上,硬把它拖上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我很冷,结结巴巴地说:“怎么进到泥里把绳子套到马身上呢?”我被陷住过,有了恐惧感。
徐可征说:“这么着,把我车上的草卸下来,铺到淤泥上,在草上爬着往里挪,到马身边,把绳子拴在马身上,就能把马拖上来。”
“卸下你的草?你的草就白割了,你爸让你吗?。”
“这都啥时候了,马的命都顾不过来,还顾得了草,再说啦,没有草,再割,马没了,就不会有了,我爸爸会同意。”
我很感动,说:“垫完草,我进去拴马!”
徐可征说:“别磨蹭了,动手!”
我们两个卸车上的草,往淤泥里铺。
夜色更浓了,村庄方向传来了徐老师的嚷叫声:“徐可征,徐可征!羊都到家了,你咋还不回家?车在哪儿?我把它开回去!”
是徐老师,徐可征对着徐老师喊:“爸爸,我在这儿,林小柱家的马陷住了,我帮助往外拉!”
有个人影晃悠着朝我们走来。
我开始担心徐老师训斥徐可征把草铺在淤泥里,或者不让徐可征帮我的忙。
徐老师来到了我们面前,看看淤泥里的马,厉声问:“是谁把马赶进那里的?”
我哭着腔说:“没人赶,它到河里喝水陷在那里了。”
徐老师看看我们铺到淤泥里的草,说:“草铺薄了不行,进去还得陷住,把车上的草全铺上,再把我拿来的这件羊皮袄也铺到接近马的地方!”
我这才发现徐老师腋窝夹着一件白茬羊皮袄,怕徐可征冻着,给徐可征带来的吧?
徐可征踩着草往淤泥里铺羊皮袄时,我可惜,那么好的羊皮袄扔到泥里,白瞎了!
通向马的地方,铺上厚厚的草。在马的屁股后还铺上了羊皮袄。
我要拿着绳子进到淤泥里,徐老师说:“林小柱你干啥?这种事你可干不了,我进去拴绳子!”
徐老师拿着绳子,踩着草,试探着朝淤泥里走,每走一步都用劲往下踩踩草,踩实了再往前走。他踩上羊皮袄,到了马的身边,把绳子拴在马的前腿和肚子之间,用力拉拉,然后小心地退回来,说:“我开三轮子,徐可征看着点车后的绳子,有拉断的危险就喊停!”
徐老师开起了三轮子,边侧回身观察着绳子和马,随着绳子绷紧,马的四只蹄子渐渐离开了淤泥,马被拖倒了,在草上被徐徐地拖了出来。
马站起来了。
徐老师跳下车,解马身上的绳子。
我心中涌起一股溪流,真想抱着徐可征欢快地哭,向徐老师恭恭敬敬地敬个礼。可是,我什么也没有做,只是站在那里泪水长流。
天,完全黑了,看不见土地,看不见村庄,看不见远处的群山,但是,我分明感觉到,荒原这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