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载《天池》2018年10期
晚饭后,我抱着行李到前院的迟平家找宿。我们这里的习俗,未过门的嫂子来住婆家,小叔子必须到别人家住。
天已经黑了,大街上没有人,村外的远山模糊地耸立着。大兴安岭下的冬天能把人冻干巴,冷风吹得我缩起脖子,刀子一般的寒意钻透衣服扎在身上,我哆哆嗦嗦地走进迟平家的屋子。
脸色肮脏的迟平抱着膀站在屋地上,惊奇地看着我。
我解释说:“我嫂子又来了?”
他“哦”一声,仍是傻呆呆地看着我,他这是怎么了?哥哥春天订了婚,夏天我已经来过他家找过一次宿了。
我把行李放在炕上,感觉屋子特别冷。迟平抱着膀抄着手在屋地上来回走动。我观察屋子,北墙上有霜,四个墙角有缝隙,风从缝隙里吹进来,夏天没感觉到,这寒冬腊月可够受的。
我坐在炕上,冷得不行,两只手插进两条腿之间取暖。迟平在地上跺着脚来回走,神情紧张地问我:“你是来调查我被抓的那件事吧?”
我吃惊地看着他,迷惑地问:“调查?我不知道你有了什么事。”
他仍是警觉地看着我。
他不相信我的话,我解释说:“我就是在乡中学教学,来你家就是找宿。”
我用询问的眼光看着他。
他后悔的口气说:“我也不知道电影院不让嗑瓜子,进去时,门口旁有卖瓜子的,我就买了五毛钱的,进去后坐在座位上,电影就开演了,我边吃瓜子边看。忽然有个女的从后边走到我身边,拍拍我肩膀,让我跟她出去。我跟着她走出去,到了一个屋子,她说,电影院不让嗑瓜子,罚款五毛。我说,我不知道不让嗑瓜子。她说,就是罚你不知道的。我就掏了五毛钱,电影也没看就回来了。这事全县的人都知道了,你准是调查这事来的。”
他一辈子没走出这个山村,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看得比山还重。我再次解释说:“我是中学老师,不是派出所的警察,我不管这类事;再说啦,嗑瓜子是小事,不要说全县人不知道,全村都没人知道。”
他不信我的话:“我回来后就没脸见人,一天没出屋。”他低下头,好像犯了多大错误。
他的心态是这么狭小、脆弱,我不打算再跟他讨论这个问题,就沉默地坐着。
屋子越来越冷,我被冻得浑身发抖,一眼又一眼看屋地上的铁炉子。他看出了我的意思,说:“生炉子太费粪,烧不起,我一冬天都不生炉子。”
我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场景,我骑着自行车走在放学的土路上,看见田野上有个男人背着背筐捡粪,哈着腰,向前探着脑袋,身子拽着大腿朝前走,偶尔停下来,用铁叉子把牛马粪扔进背筐。
我们这儿没有煤矿,冬天取暖就是上山捡牛马粪晒干了生炉子。
听他那么一说,我有些绝望,这一晚上不生炉子可怎么过,我的家和学校办公室及教室冬天都生炉子,我习惯暖和屋子。
他见我哆嗦着,实在挺不住,就到园子里端来一簸箕牛马粪,用柴火点着炉子,再放上牛马粪,炉子里烈火熊熊,汽车一样叫起来,我高兴地说:“你这炉子真欢势!”
屋子立刻暖和了,旺盛的火还烤脸。
牛马粪燃得烈也燃得快,不大一会儿,一簸箕粪就烧光了,他舍不得再烧,屋子又恢复了冷,且感觉比没生炉子前更冷。
我受不了,穿着衣裳钻进了被窝。他拉灭了电灯,黑暗中我听见他脱衣裳声,脱完他并没有钻进被窝,而是蹲在炕边上抽自卷的旱烟,在烟的微弱火光下,我看见他全身一丝不挂,光滑的背脊,圆圆的屁股,瑟缩着身子,冻得发抖。
我很吃惊,问他:“这么冷你咋不钻进被窝?”
他说:“被窝太凉,这么冻透了再钻进被窝暖和,这叫冷战。”
我呆若木鸡,因为四个墙角往屋子里钻风,太冷,我尽量把头往被窝里缩。
他抽完一支烟,咝哈着,哆哆嗦嗦钻进被窝,说:“真暖和!”满足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