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砸门声把我惊醒，我拉着灯，坐起来看看手表，夜里一点，谁呢？我开了门，很俊俏的富态妇女站在门口，白褂子，蓝裙子，衬出她的风韵，是服务员，她横眉怒目。我问：“有事？”

“查房！”她不客气地说：“插门干啥？”

我说：“屋里老进蚊子，门关不住。”

“宾馆有规定，这几天有特殊情况，不许插门！”她吩咐完，走了，别的屋又响起了她的吵嚷声。

我睡意全飞，坐在床上燃着一支烟。城市沉寂，我心却静不下来，服务员发这么大脾气，这错全在我，我陪妻子出来治病，第一次来天津。那天晚上下车，为了在滨江医院附近找个住宿的地方，在街上转了一宿，所有宾馆都满员。天亮了，我和妻子坐在街旁歇脚，一个过路姑娘问明我们情况，把我们带到这个宾馆。原来她是这个宾馆接待员，早晨来接班，本来宾馆满了，她硬是给挤出两张床，又带着妻子去医院，安排妻子住了院。我很感激，职业的习惯，我给报社写封信，登出来后，这个胖服务员就变了脸。我迷迷糊糊睡到早晨，坐在床上发呆。这屋太脏了，地上布满了瓜果皮、乱纸，白粉墙上划着黑道子，桌子上有旅客扔下的食物渣、剩汤，异味很浓，苍蝇蚊子乱飞，服务员不收拾，在接待室织着线织品，和别人闲唠，笑声时时传来，我想收拾一下，怕服务员斥责：欠什么手，要当好人，别的屋也收拾！我盼望那个叫姚红的姑娘来接班，她收拾。我去吃饭，卖饭的小伙子边给我盛饭边打趣儿说：“听说你会写，给咱哥们儿也写个表扬信，咱可以多拿奖金。看着呀，我给你多加半勺饭，这也是做了好事嘛。”

我脸热，小伙子嘻皮笑脸，我又不好恼，也装着笑脸打趣儿地说：“写了交给谁呢？”

“交经理，交经理。”小伙子说着，又给我加一勺饭。

嗳，我算把这个所的人都得罪了。

我回到屋，姚红正扫地，她瘦瘦的，个子不高，长瓜脸，细小的眼睛，在普遍长的都很美的城市人里，她是下等品。她朝我笑笑，算是打招呼，从信登出后，她从没跟我说过话，好象有意躲着我。我坐在床边，看她闷着头扫地，觉得很对不起她，犹豫半天，我鼓起勇气，惭愧地说：“小姚，我对不起你。”

她抬起头，细小的眼睛闪着亮光，脸也微微红了，说：“这不怪你，不过，那信你真不该写，如果咱们换个位置，你遇上我也会这么做。”

我一阵激动，但抑止住了，不能再写信了。

昨天晚上没睡好，脑袋发胀，倚在行李上看书，不知不觉睡着了，忽然，一阵剧烈的响动和吵嚷声把我闹醒，我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哦，阳光射到窗台上，晌午了，那个风韵的女服务员大手大脚搬动桌椅，弄得“哐哐哐”乱响，还叫嚷着另一个服务员擦地板，很忙，这是犯了什么病？我打个哈欠，穿上鞋，咳了一声，将一口痰吐在墙旮旯痰盂里。

“啊呀，你往哪儿吐？”风韵女人冲到我面前，拍着前衣襟，火暴暴地说：“刚洗完你就吐，今个儿要来卫生检查团，你呀，存心捣乱。”

我先是惊愕，进而明白了，忙赔不是，并拿起痰盂去卫生间刷，刷完送回屋子里，又拿起毛巾去洗手。我擦着手进屋，女人又叫起来：“你老走什么，刚擦过的地板都踩脏了！”

把我吓一跳，我看看地板，可不是踩了脚印子，女人夺过另一个服务员手里的拖布，忿忿地擦去脚印子，足见对我恨到什么程度。

我不认为我有什么错，又不便同一个女人争辩，文人大概都有一个毛病：怕影响不好。

我生闷气，坐在床边上，从兜里摸出一去烟，叼在嘴上，掏出火柴来……

“你这个人真是的，越说越逞强，火柴棍子烟灰弄脏了烟灰缸，你擦呀！”她望着我，气得胸脯子起落。

那烟灰缸擦得确实干净，闪闪放光，可是，那是供人用的呀！我刚想争辩，又把话咬住了，这地方是人家施舍的，别太狂了，更何况人地两生，得罪人可不妙。

女人走了，屋子静了，我坐着。

女人这么厉害，一定有权势做后台，那我给姚红带来的麻烦，远非我想象的那么简单了！

我无论如何住不下去了，对我、对姚红都没有什么好处。午饭后，路过接待室，见姚红独自坐在桌子前看报纸，我走进去，告诉她我要换个地方，当然没有说为什么。她微笑着说：“这两天我看你心神不安，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地方。”

她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地址，r宾馆名称。我不放心地问：“要来检查的领导是……”

“你不要想得太多。”她平静地说：“来检查的局领导，带队的是我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