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 世 红 梅 记

 

脱井救裴

 

 

生：（唱）画栏风摆竹横斜，如此人间清月夜。愁对萧萧庭院，叠叠层台。

         黄昏月已上蟾宫，夜来难续桥头梦。自顾漂泊一身，怎分派两重痴爱。

         倒不如彩笔写新篇，也胜过无聊怀旧燕。

         怎负此相如面目，宋玉身材。

绛：（唱）念翠榭红衰，滴两行辛酸泪，偷洒在红梅阁内。

    一自慧娘死后，我本自思忆断肠，恨难永志余哀。记得佢在我怀抱垂死之时，口吐鲜血，我曾以袖承其血，染成红花片片，所以每在黄昏日落，我必须来祭拜一回，以念姐妹之情，更记当日之惨。   

生：哎呀，奇怪呀，当此苍茫夜色，节非寒食，幽斋不近青坟，何以一阵风扫蕉窗，飞扬纸蝶呢？

   （唱）忽见素女着红裳，隐约微闻金佩响。向嫦娥招手，细问纸蝶何来？

绛：（唱）红梅贴近柳生衙，秀才斜倚蕉窗下。

见佢揖拜都尚带温文，相见谅无妨碍。

生：这位姐姐有礼！

绛：秀才郎有礼！

生：似曾相识，到底在何处见过呢？

绛：我是相府中一名姬妾，今日曾在堂前与君相见。

生：是啊，姐姐你到来拜祭谁人呀？

绛：拜祭红梅阁主，是我旧时姐妹！

生：既称阁主，当是风雅之人；复云姐妹，应是红颜未老呀，何以一旦香销呢？

绛：此事说来沉痛，我都不忍启齿！

生：她是否死于病呢？既非病死，是否厌生呢？

绛：秀才郎，你喋喋不休，撩人哀感，阁上人又岂有厌生之念？怎奈她横死于情！

生：横死于情？哎呀，姐姐慢行！细想相国风鬟，侯门金粉，焉有情字可言呢？至于横死之因，饮恨之源，仆亦惜花人也，可得闻乎？

绛：好！

   （唱）情幻心生生意外，

生：她死于何日呢？

绛：（唱）游湖却遇墓门开。

生：谁是相思之人？

绛：（唱）相思有人人不在呀，

生：又因何惹祸呢？

绛：（唱）柳岸无风风自来。官宦不容人夺爱，鬼王都未许另投胎。

任割任屠任烹宰呀，毁容毁貌毁形骸。

秀才郎，你既称惜花之人，当怜花魂寂寞，我今夜对你一诉凄凉，无非是有所请求啊！

生：姐姐但讲无妨啊！

绛：每在风雨之昔，我来此就不便，红梅贴近书斋，我欲请秀才郎，代灯蜡之劳耳！

生：做得，做得！

绛：红梅阁主，与相国游湖，偶睹一青年，有若惊鸿一瞥。阁主怦然心动，曾有“美哉少年”一语，但怎料见妒相爷，将佢野外杀之，还将阁主人头，藏于锦盒之内。次日朝罢归来，招姬妾于堂前，捧锦盒曰：“此乃阁主下聘少年物也”，启而视之，却原来是阁主人头，鲜血淋漓，目还未闭！

生：辣手摧花，一何到此呀！

   （唱）曾睹柳外梅红逢雨劫，未知棺中是否女乔才？

         欲图执手问红梅，姐姐能否暂留翠竹外？

绛：慢！

   （唱）柳梅本是同根连，弱不胜风受制裁。

由来兔死惹狐悲，一之为甚其可再？

    请呀！

生：姐姐慢行！姐姐慢行！哎，红断香销，莫非棺中人就是还琴者？不会呀，不会！想我当日碎琴泣别之时，正是四野无人之际。柳岸无风，断不致招来妒雨。想横死者另有其人，不过境遇相同，宁不怦然心动啊？不若我步上红梅阁中，纵使不能瞻仰遗容，也可以一伸我的敬意！李慧娘灵柩！李慧娘灵柩！哎呀！

   （唱）褪色桐棺露芳名，灯灭半浮纤丽影。

疑是芳魂回柳舍，却缘是竹影乱花台。

拜一拜棺中睡美人，避一避泉台新鬼恨。

莫言咫尺是芳邻，当知阴阳如隔海。

哎呀，适才见到桐棺三尺，写有李慧娘三字，阴森恐怖，看后精神仿佛如有所失，莫非楼外孤魂，怪我未曾为佢多诵梵经超度。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旦：（唱）夜半离魂，荡回俗世内。红梅阁上千重恨，枉死城中百种哀。

         当日苏堤伤粉黛，今日寒斋害俊才。

         叹非烟薄命香难耐，怜宋玉饮恨赴泉台。

         为救仙郎离虎口，魂归不待鬼门开。

         蓦睹秀才，斜凭芸窗内，叹一对人鬼殊途，泪满腮。

    哎，想在生之时，与绛仙曾有伤心一语，便是说，即使甘于做妾，也望做红袖添香，谁料此愿未酬身先死。望今夕书斋之中，请灯一盏，零简数篇，何不将我生前未酬之愿，了于今时呢？！

生：思睡恹恹，却把文章荒废添。哎呀，我记得在未睡之前，意欲磨墨写春游三篇，率以神疲未果，何以一旦醒来，墨池中香墨淋漓满载呢？

旦：读书少个如花伴，添香红袖为怜才。

生：奇怪啊，明明身畔有人声呀，何以举头无客在呢？

旦：今日芳邻离咫尺，怜君才有破愁来。

生：啊，原来是你呀！

   （唱）莫非你骤借云烟驾雾来，傍花台形还在。

         轻盈立翠竹外，似奇花异草幽阁夜半开。似洛神半掩翠袖如有待。

    若云驾雨而来，今宵又无雨；若是乘风，此际又无风呀！无风无雨，莫非你从天而降呀！        

旦：不是呀！

   （唱）君不记分花拂柳，还琴泪满腮。

生：我记得！

旦：（唱）倾心暗慕才，略示爱偶合难复再，命薄挹天灾。

    柳外桃花逢雨劫，飘零落向画船开。君可记桥头之语啊？

生：哎呀，原来棺内人就、就是还琴者呀！哎呀！

   （唱）暗香惊永在，相府花再开。急急退身花外，暗中思索如呆。

    你已经死了呀！

   （唱）你已被盖棺，为何复再来？嗟莫是化鬼物，思俊才，带刘阮上蓬莱。

    想我适才步上红梅阁中，见桐棺三尺，写有李慧娘三字，显见佳人已死啊！你是鬼呀！

    （唱）寄棺将被坟墓盖，魂离凤阁你夜深降楼台，你思索续爱来。

    你，你何以生不怜才，死而过爱呢？

旦：（唱）墓中人，重归非有害，莫担惊有意外。

         停棺相府，也不过为君劫形骸，受那鞭挞为爱才。

         慧娘色相尽已改，哪有热泪不挂腮？我枉死也应该。

         香销花谢谁复爱，痛哭归夜台。今日柳底冤魂恨似海，谁解寸心哀？

         纵盼得墓穴开，墓中花早已化骨成灰，恋君殉劫害。

         青鬓内我鲜血还在，自悔感君苦吊复再来。

生：慧娘，慧娘！一见情长，早知魂离棒下作断肠花，何不当初抱琴陌上效红拂女呢？

旦：妾虽贱质，都亦不齿淫奔！

生：（唱）你为我惨遭鞭挞，轻生被青棺盖。

旦：（唱）我自作沉醉坠孽海。

生：（唱）我愿以身报卿到夜台。

    哎，慧娘为谁死，裴郎岂不知呢？你不若带我同渡夜台，远胜过两地相思啦！

旦：（唱）你未完阳寿，难望泉路开。阴司记录未有写载。

    裴郎，妾阳禄已完，君寿缘未尽呀！

生：（唱）你孤零最堪哀，空抱相思爱。

旦：（唱）地隔阴阳，相思可有碍。

    裴郎，妾为泉下人，君在阳间世，你不怕我吗？

生：不怕！

   （唱）当日见面已出望外，邂逅柳荫外。我归来单思，姑煮凤巾作药材。

         欲示爱，叹后会难复再，难飞上凤台，情意真难耐。

    忆自桥头邂逅，蓦地倾心；今睹仪容，心仍若醉呀！此真所谓香销爱未销，弦断情还在呀！

旦：哼，谁信你？慧娘虽是泉间之鬼，亦是阳世游魂，虽无法稽阅泉间姻缘册，我倒也颇知人世情爱事呀！

   （唱）绣谷有玉女情窦已为汝初开，休向慧娘说弦断情还在。

沧桑劫后应怕混醋海。你向昭容惊风采，是怜还是爱。

匿店内你爱色或爱才，你接花意欲呆，心中可有妾在？

生：（唱）纵因桥畔侣难企待，是错爱，苦思也可哀。

         又不敢攀上月台，但对那桥畔爱未变改。

         盼望了枝有并蒂花开，失梅用桃代。

对慧娘是爱才，对昭容是借材。

     有道是镜花不可攀，我退而求其次呀！我之爱昭容，无非因为昭容似你啰！

旦：哎，裴郎，裴郎，真亏你了！

   （唱）听你一句话凌乱五内，添羞态杏脸难抬。

         魄半灭还有余情在，结合愿，当面怎公开。

总之命寄泉台未算呆，心已醉倚花外。

生：慧娘！

   （唱）暗拥香肩轻贴腮，哇，兰气夜袭人渐呆。

         蒙错爱，不理玉躯被那青棺盖。

    慧娘，昔日倩女离魂，尚可幽欢，难道今日李慧娘魂归梅阁，不能共枕吗？

旦：哎呀！

   （唱）今宵苦恋实遗害，

生：（唱）驶乜半带惊骇，偎鬓复贴香腮。

旦：（唱）今夕谁愿望，同上凤凰台。

生：（唱）天女复奇才，颠鸾嫌凤怠。你如无热爱，何必夜半前来。

旦：（唱）倩女魂为何来，未盼肌肤爱，有人欲杀害裴郎夺爱。

生：（唱）谁个暗伏雄兵在瑶台？

旦：（唱）月缺灯昏墓门开，闪入半闲堂偷窥者

再蓦见画阁张灯结彩，令我多添感慨。

青锋拭去泥尘盖，三更内前去诛郎夺爱。

侬实爱才，怕潘安会被割宰，帮助你脱身事外。

生：（唱）宰阁淫欲相，已扬欲盖。行将施杀害。

         惊惊愕鄂、花花月月，惹来孽灾。

旦：不要怕！

   （唱）量也无碍，

生：（唱）仿佛有剑在。

旦：（唱）阴阳界，今晚凤台近血海。

生：（唱）欲脱井求生冲柳外。

旦：（唱）非我伴君，你决被棺盖。

生：哎呀，慧娘！

   （唱）弓箭忌暗开，暗伏露台。此次真怕有-------

旦：（唱）意外！

生：（唱）任残害，绝不自爱，离剑阁续情到夜台。

    慧娘，慧娘！我在阳世做惊弓之鸟，不如与你同到鬼蜮，做比翼双飞呀！只要你候我在奈何桥上，做一对鬼夫妻，我一死有何足惧呢？

旦：裴郎！

   （唱）你语已心碎，我欲拒心又爱。花也零落了，香也未存在，哪堪再折采。

         风雨飘飘断续来，往日桥畔侣，尘封墓盖，削肉变骸，色相当不再。

         他宵未许再重来，望你爱昭容，痴心永不改。

生：哎呀，慧娘！

   （唱）你莫捣酸风别郎行，莫翻醋语刺郎心。

旦：（唱）是妾真心话，何用半惊骇。

生：（唱）我欲报慧娘一点痴，今时不死待何时。

旦：（唱）无石补情天，无沙填恨海。

生：（唱）我忙忙抱影怕离怀，深深踏住还魂带。

旦：（唱）影随风雨灭，魂魄不重来。

生：（唱）一声声谯楼鼓响报三更，一阵阵骤雨风雷把残月盖。

旦：（唱）离魂尚有三分力，

生：（唱）摆脱人间百种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