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评论:站在吉日波山上深情歌唱
(2025-12-12 17:00:08)诗歌评论:站在吉日波山上深情歌唱
——读白玛曲真诗集《我钟情的事物匿于时光》
周维强
读完《我钟情的事物匿于时光》后,我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那就是“欣喜”。这是一次畅快的阅读,是一次激荡的阅读,是一次读完之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淋漓之快意。从阅读难度上来说,诗人并没有设置太多的阅读障碍,没有深奥的词意,没有蹩脚的名词,也没有口语化的表达。就是抒情,抒发心中的真情,抒发内心涌动的如江水一样奔腾的情感。我在想,诗人在写作时,应该也是畅快淋漓的,是一次干净欢畅的表达,直抒胸臆,让情感思绪和文字嫁接,然后飞向笔尖,落在纸上。
白玛曲真的诗歌语言是干净的。在微信时代,诗歌的传播便捷、迅速,满屏都是诗歌。公众号、微信群,甚或朋友之间,也会时不时发上一两首诗歌,让你斧正。且不说,我们的阅读时间,会分配给诗歌多少比例。这种对诗歌语言不注重打磨,对心境不注重修炼的表达方式,是令人生疑的。在怀疑的情况下,读到白玛曲真干净的诗歌,是一种发自心内的欣喜。她的诗歌语言,就像雪山融化之后,流淌的雪水,澄澈、素净,又有花香和鸟鸣,浮在溪流之上。读完之后涌动激荡之情,冷却之后,却能让人回味无穷。这和诗人的心境有关。只有心地纯洁,修行到一定程度的诗人,他在表述一个场景,记述一个事件,表达一份心情时,才会如此的动用那些纯粹的,不染纤尘的干净语言。
诗歌是心灵的艺术。诗人梁晓明说,诗歌是心灵的直属部队,与心灵息息相关。心灵死,它必死。所以对那些违背心灵的诗歌和它的写作者以及由此驱使的各种行为,我为他们倍感可怜。当下的诗歌创作,过分注重语言技巧的运用,在诗歌语言的迷宫绕来绕去者,更是不乏其人。其实,诗歌语言再华丽,如果诗心不纯不正,诗情不浓,语言再华丽,也是华而不实的存在。
我读白玛曲真的诗,就是在和诗人的心灵对话。诗人用诗句为我答疑,为我解惑。诗歌里荡漾的诗人情感,时刻让我感受到一种人性中的良善和温暖。诗人的父亲是藏族,母亲是彝族。藏族和彝族都是优秀的民族,也涌现出了很多杰出的诗人。两个民族血脉的融合,让诗人的骨子里,更多了一份包容、豁达和心境开阔的思考。
白玛曲真说:“这些年来,我习惯了把写诗当成一种快乐的生活,不知不觉中诗歌也成为我生命里的灵魂,陪伴在我的身旁。”这是诗人的一种写作态度,也是一种对诗歌的虔诚致意。读完诗集《我钟情的事物匿于时光》后,我可以很肯定的说,诗歌写到最后,诗歌的语言已经不是诗人所应该关注的焦点,思想也会靠后。最重要的就是让诗歌融入血液中,成为心灵的代言人。让思维的诗意,飞翔起来。只有思维产生乐趣,诗歌的语言会变得纯粹,诗歌思考会成为一道自然的风景线。
诗评家丁长河评价白玛曲真的诗,像风、像云、像雨、像清泉、像河流,无定向;她的诗句万丈豪情,驰骋无边,浓情四射,自由豪迈。古人说:“一切诗境皆心境”。她的原生态的诗意非常的宝贵,她踩在大凉山的民族生态文化土壤上,从高空中灵望,从低处行走,依心而行,自由心声,自由意志,无憾今生。追寻诗意的人生,瞭望流泪的月色,让迷路的灵魂找到一条有灵光的回家之路,让自由的灵魂不再窒息着心灵。她自己曾经说,“每次醒来/都是一个微笑的早晨”。诗人在她诗歌中说,能够值得她心跳的是,“我祈祷这个世界/没有战争没有地震没有瘟疫//我呼唤/天地与日月交合的瞬间/我呼唤/蓝天雪山青草地的永恒”。
下面我结合白玛曲真的诗歌,进行进一步的探讨,期待方家指正。先看这首——
清明节,是你走后留给你唯一的节日
父亲,春雨绵绵
湿润了眼睛,和那条通往你家的小路
我知道,你等我们很久了
如今,在四月天空下
以另外一种方式,围在你的面前
和你说说工作,倾诉生活
我知道,你不能言语
故乡,一捧深情的泥土
终究埋葬了你,奔波劳碌的一生
父亲,你来自尘归于尘
回到母亲的身旁,一同守望寂寞的山野
——《清明节》
白玛曲真的诗歌,是诗为引子,歌是内容。虽然没有押韵,但是却有着真挚抒情的表达。白玛曲真的诗歌写作,回到了诗歌写作的原点,那就是让诗情在文字中沉淀、安家。在一些访谈中,她曾自述受到汪国真和席慕蓉诗歌的启发。但是,通读完诗集,我也没有见到这两位诗人诗歌的影子。我想诗人是否在告诉我们,是汪国真和席慕蓉把她领进了诗歌写作的门,后期,则是她一个人的修行。
这首《清明节》写得情深意长。阅读起来丝毫没有难度。我把这首诗从诗集里挑出来,觉得这首诗比较有代表性。在白玛曲真的诗歌写作中,情感类的诗歌,总能写出让人动容甚至让人流泪的诗句。我觉得她在写诗的时候,不像是在构思,更像是在回忆,是在把那些真情的话,捏合,然后书写。白玛曲真对诗歌语言的运用,对汉语的熟稔运用程度,十分娴熟。诗人似乎始终保持着写作的激情,储存着力量,积蓄着感情,她的写作,就是在推开一个个窗户的刹那,唱出心内的歌。
已故著名诗人洪烛认为藏域文化特殊的神秘性,所以才诞生了白玛曲真这种特质的诗人,认为白玛曲真的诗就是真山真水,没有被污染,没有任何尘埃,是绝对绝对的纯净水,却不是罐装的纯净水,纯净的山水,让人陶醉。
我却觉得,从诗人的出生和成长经历,以及现有的生活经历来分析诗人的诗歌创作背景,也许更有效,更具有值得借鉴的意义。白玛曲真在接受《优雅杂志》专访中曾透露:“诗引起我的兴趣,源于父亲的启蒙。小时候父亲给我们订阅《读者文摘》,后来又订了《星星诗刊》。平日只要他进城,就会去新华书店买书,国内的、国外的都买。在他满满的书架上陈列着《红楼梦》《封神演义》《镜花缘》等经典著作和成套的唐诗宋词元曲。小时候的夜里躺在床上,爸爸教我们背唐诗宋词元曲,六兄妹此起彼伏一起背。父亲这一生喜欢开朗大气的诗词,最欣赏的诗人是南唐的李煜和北宋的苏东坡。”
谈到父母的爱情:“父亲比母亲大11岁,他们自由相爱,外公当初本不同意,父亲就带着母亲离开,他们一生感情很好,从不吵嘴,我还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夫妻。父亲幽默爱开玩笑,母亲一生气,只要他开句玩笑,就什么气都没有了。”
以及家人的支持:“我老公比我大五岁,他非常支持我的创作,所有男女朋友来甘洛,他都会陪着吃饭招待。我家有十几间卧室,住得下很多人。客人来了,有茶有水果,好酒大坛地泡着。老公家人把鸡杀了拿过来,姐姐把烧烤买了送来。我们已经习惯家里经常来客。”
正是这样平淡而温馨的生活,培育了诗人洒脱、豪爽的为人处世的品格。正是有了恩爱的父母和疼爱自己的丈夫,她的内心世界才会充盈着阳光。她的诗句是她生活的真实写照,是一种自然情感的流露。所以追忆父亲的诗歌,才会写的如此真诚而真情。
正如白玛曲真自述的那样,她的诗歌没有固定的地域风格,没有生活的羁绊,没有思维的控制。所以,她的诗歌带有行吟和流浪气质,诗无定法。只要想到,感悟到,思考到,都是诗。但是,你如果读完诗集,细细地去回味,还是能够感受的到,诗人在面对故土,面对信仰,面对心灵的秩序时,所吟咏的诗句,有着自己独特的思考和发现——
宽厚的高原,离天空很近
每一轮初生的阳光,都有尊者的佛法
开悟着,世人迷失的方向
格桑花零落成泥时,雪莲花开了
雪鹰,驮起高原脊梁
丰满的羽翼,如经幡一样轻快
黄色的院落,关不住木鱼敲打的佛音
每一寸泥土上,都是洒落的经书
当戴着黄帽的沙弥,低头路过我身旁时
他就是我眼里,至高无上的尊者
——《尊者》
从某种角度讲,白玛曲真的诗歌是远离诗坛的。她的诗歌中没有诗坛喧嚣的立场,甚至理性思考的成分都在减弱。她的诗歌感性要大于理性,但是她的这份感性,又是在诗意的范畴之内。她的感性是诗意驱动的,是诗意在左右着诗人的思考。所以在表述时,更多了一份向内的审视,以及对自己内心思考的调整。这首《尊者》,第一小节,三句诗,句句有禅意,像“宽厚的高原”、“初生的阳光”、“迷失的方向”,已经为整首诗定了一个基调,那就是写出内心的轮回。诗人给自己的定位是藏族诗人,难免受藏传佛教思想的濡染和熏陶,所以她的诗歌,有着某种宗教思想的启迪。
这首《尊者》我反复阅读了好几遍。我在诗人营造的感性空间中,去想象,去感知诗人的思考。当面对那明丽的山,圣洁的高原,黄色院落,太阳照着,我想,我和诗人一样,也是沐浴着耀眼的光芒的。借“沙弥”来喻“尊者”,其实是把自己内心对于眼前世界的宁静,进行一次呈现和坦露。
一个优秀的诗人,她对自己的诗歌是有着很准确的认识和定位的。在长时间的诗歌创作中,实际上,白玛曲真已经感受到了自己诗歌反馈给自己的信息。她的写作方式是自由的,甚至是无秩序的,松散的,但是,这只是形式上的松散,写作方式上的自由。在诗歌的文本上,以及选材上,取舍上,她的写作范围依旧是在情感、地理、信仰、生活场景的范围之内,去构建,去思索。她的诗歌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有着浓郁的藏地风情,有着鲜明的凉山彝族特色。
我在阅读白玛曲真的诗歌时,时常会有一种错觉。如同自己走向了吉日波山,走向了一眼泉水,捧起泉水,渴饮。或者说,看见了雪山,那雪景,让我的眼睛,有着洗涤过的明亮。在繁忙的俗世中,读了太多的矫揉造作的诗歌,读了太多虚情假意的诗歌,所以,本能的,对于那种不染纤尘的诗歌,有着自我的偏爱。我偏爱那种淳朴的,自然的诗作,偏爱那种原始的,能够唤醒干净灵魂的诗意。
诗人是怀着悲悯之情,走向诗歌的。是得到了神的召唤,抑或一种写作的使命和担当。
我们来看这首《街道口》——
繁华的街道口,一彝族老妈妈
匍匐在地上,卖野菜
有开花的蒲公英,有野芹菜
还有小把带根的,治疗高血压的马丝汗
她坐在地上,佝偻着身
来来往往的人,路过眼前而去
慢条斯理地,抽着旱烟
不在意,今天能否卖出多少
她戴着彝族头帕,绿蓝色的绣花衣服
可能穿的时间久了,已经褪色
耳垂戴着一对薄薄的,白玉耳环
她慈祥的模样,在喧嚣中很安静
我拿出几个橘子,递给她
老人很意外,用混浊的眼睛看着我
边摇头边说,阿卡阿卡
我放在她的背篓里,里面还有一块苦荞饼
野菜全部多少钱呢,老人伸出四手指
尔瓦,彝语四元之意
我掏出十元钱,拿着野菜
匆匆离开,留下老人愕然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彝族妈妈,她离开我太久了
不论从语言还是到意境,诗人都是在呈现真实。真实的生活场景,卖菜的彝族老妈妈,细腻的描写。对细节的关注,以及结尾,想起自己的妈妈,让整首诗得到了情感的升华。在这种直逼生活真相的叙述中,在这种把情感沉淀到生活的最深处,我们看到诗人在现实与回忆中反复切换,直到把最准确、最真实的情感记录下来。
我从白玛曲真的诗歌中看不见西方诗歌的深度意象,似乎古典诗歌的影子,在她诗里也少有闪现。她的诗歌更像是纯天然的,是树上结的果实,是郊野盛开的花。有着青草的气息,也有朴素的泥香。是深情的,也是真情的。
诗歌的写作就是在不断质疑不断推翻自己的诗歌实验,然后一步步,接近诗歌的最高层次。在这本诗集里,诗人也在尝试着不同的写作手法,不同的诗歌技巧,让诗歌的层次感变得更立体,更唯美。看得出来,白玛曲真在努力让自己的诗歌,达到新的高度。
诗人舒婷说,诗人要做一位生活的引领者,让诗意的文字语言碰触心灵最柔软的地方,让他们在浮躁的天空下,带领迷路的灵魂找到一条回家的路。而白玛曲真的诗歌,让我们感受到自然清晰,不烦躁,仿佛回到美丽的大自然。
诗人秦刚也说,白玛曲真是高原的女儿,是大山里飞出的金凤凰。融合了高原民族的血液,表现出激情奔放,豪爽大气的性格与诗歌,时而激越高亢,时而沉吟低旋深情而有浪漫的表现形式合拍,形成了她诗歌厚重朴实而又想象丰富,浪漫多情的特点。用诗歌火一般热情的语言,给生活乃至人生以激情和希望。我们的文坛欢迎这样正能量的诗歌,欢迎与大山一样胸怀的诗人!
我想说的是,一个诗人面对另一位诗人的赞誉时,应该迅速冷却下来,回归到诗歌本身。在诗集《我钟情的事物匿于时光》,白玛曲真已经很好地展现出了她的语言天分,很好地把自己的思索准确地表达出来。如果说从诗歌的写作难度和对语言的凝练要求上继续下功夫,再深层次追求,白玛曲真还有一些路要走。
藏族诗人扎西才让说,无论我们是否远离诗神,我们都应关注伟大祖国和古老民族内心的秘史,比如新时代开创者前行道路上的曙光和落日,神奇土地上诞生的神话和传说,亘古长河里闪耀着金银光色的断代史。甚至还可以关注个体的内心体验,比如那些往昔日子里的爱与恨、泪与痛,那些灿烂阳光和秘密情事,那些心灵的轻微震颤,激情降临时莫可名状的欢愉……谦逊认真地体味每一段人生,在精神和思想掀起巨大波浪的大海上领受内心的风暴,沉醉于雨过天晴后的祥和与安宁。
我对扎西才让这段话深为赞同。作为一个诗人,一个民族诗人,写到灵魂深处的时候,就是一种责任一种使命,一种担当。这是诗人的终极追求,追求生命的终极情怀,追求大的悲天悯人的心境。是对语言思想的自我超越,是一种人性的终极回归。
作者简介:周维强,男,1986年出生,浙江文学院青年作家(诸暨)班学员。评论发表于《中国当代作家研究》《中国艺术报》《浙江作家》《上海作家》《泉州文学》《钱江晚报》《联谊报》《当代教育》《青年作家》等。部分作品被《新世纪文学选刊》《诗选刊》等转载。近期作品入选《2018年年度散文诗精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7年浙江散文精选》(文汇出版社)、《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读本》(金城出版社)。获2019年闻捷诗歌奖、2019年浣纱文学奖、云南北大门文学奖、《诗刊》《人民文学》征文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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