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语（组章）

 

方华

 

风起之间

 

风在树叶上跳动。

跳动之间，风就已经改变。

我们看到或感受到的风，就像流水一般，溶入无垠。

 

风走了，它不会再回来。

再次吹乱我们头发的，一定是另一场风，或风的一缕。

就像面对奔腾不息的江河，我们一涉足，就已不是同一条河流。

 

我们回味一场风，就像回忆一段往事。

但我们永远也抓不住。

即使现在有一场风掀起我们的胸襟，我们能按住的，也只能是自己的胸口。

按住胸口，我们就能感受到体内的风起云涌。

 

 

夜色中的心情

 

这个夜晚很穷，穷得只剩下一片月光。

这个夜晚很富，富得一地堆满月光。

 

一位衣冠华丽的人，在清朗的月辉下脚步踉跄

一位衣衫褴褛的人，在街角的月色上捡拾生活

一位贤妻良母，遗忘了月亮的模样。

一位闲散的人，把身子伸进窗外的月光。

 

还是曾经的夜色，已是不一样的月光。

还是一样的月光，已是不一样的心情。

 

 

那些并不存在的日子

 

那些日子并不存在，像一片树叶，在秋天里飘落。

在满地的忧伤中，我们已认不出它的模样，最终，它溶入泥土。

 

一片又一片相似的叶子，被岁月重叠，或者删节。

生命显得如此短暂，而时间，却被那些并不存在的日子拉长。

如果我们不能坚守枝头，就只能像一枚干瘪的果子，苦涩地跌落。

 

那些并不存在的日子，让我们忘记从前，就像时光终将抹去我们的履痕。

谁能在岁月之门将掩时，喊上一句：我来过。

 

但那些并不存在的日子，确在我们的梦中经过。

它取走了什么，我们无从知晓。

 

 

夜半听钟

 

从山顶投进夜色里的一颗巨大石子，月光的波纹一圈圈地漾开。

几星水花，溅湿了谁的睡眠？

 

又是谁的小舟，在一片浩淼里起起伏伏，上面载着这些蓝色的梦。

 

不眠的人垂钓江边，让一根诗意的鱼竿平覆心中的漪涟。一幅水墨写意，就被一茎芦荻泼洒在素白的水面。

山林化作水草，在钟声里摇晃鸟的梦想。

 

一声风起，松涛汹涌。

银发的禅者披衣踱出山门，踏水临波。

 

 

在一座石雕前

 

斗转星移，江河流转，一尊石雕的心情沉郁而苍茫。

心中的季节，汉白玉般的坚硬和洁白。胸口的刻痕里，深藏着斧劈刀凿的回忆。

 

谁的哭泣在云端？

被掩饰的忧伤穿着红衣。

昏黄的灯光，早已打扫干净凌乱的足音。岁月的风沙，在历史的眼中写下沧桑。

 

一种坚持，它渴望唤醒一段故事和柔情。

它希望穿堂而过的风，抹去心灵的挣扎和黑暗，把今天的阳光擦亮。

 

 

转瞬之间

 

转瞬即成回忆。

就像刚刚照进窗户的阳光，已是旧的温馨；像爱情变成婚姻，让我们舒适、安心。

 

旧的房间旧的家具旧的人，成为我们熟悉的生活。

旧的城市旧的世界旧的天地，成为我们的行走和承载。

 

能抓住的只有过去，最虚无的是未来。

没有现在

 

当下只是一个生命的衔接，像花架上的绿萝，一节承接一节生机。

 

呼吸之间已成既往，但只要还有一息残喘，就会勾起欲望。

因为，我们从旧的生长里看到了新。

 

 

平淡的日子

 

忽然想到：多年以后，我是否还记得这样一个从复印机里吐出的日子。

一些无关紧要的情节，拖沓的文字，内容平淡，主题松散。

 

在我开始思考这些A4纸上的哲学内涵时，黑暗正伸出它无形的手，要将它拿走，丢下几枚交换的星光，叮叮当当。

 

在剔除尘世的喧嚣后，路灯也厌倦了阅读。

那些平庸的段落，失落在它的瞌睡里。

 

但生命终究要用这些时光来铺垫。

今夜，它用我的失眠作书签，夹在下一章节前。

 

 

 

 

冬夜听雪（外三章）

 

方华

 

蹑手蹑脚，像母亲轻轻走到床头，深情凝视摇篮中熟睡的我。

今夜  我的梦被你抚摸，像一场纯洁的思念，纯粹岁月的繁复与喧嚣。

有一片落在心头，被温暖的日子融化，渲染开来。那一滴湿润与微寒，叫千古的乡愁。

时光的白马今夜无形，风吹起的鬃毛在天空飞扬。

四蹄如烟，落雪无痕，马背上的身影，未改童颜。

在梦中抵达生命里的故乡，那些履迹和刻痕都被安谧的夜色掩埋。

风雪中的故土呵，别来无恙。

今夜且借这一场漫天飞舞，偎依在母亲那座小小的坟前。

 

 

冬夜读诗

 

将冬日关在窗外，粘稠的灯光开始流淌旋律。

大师们温润的笑脸从纸张中升起，窃窃的私语抵挡书页之外的寒冷。

这冰封的时光如此拮据，而我在诗句中站立，如此忧郁，又如此猥琐。

我在一片空白中虚度夜色，不能停止这奢靡的享乐。

案前的草叶散发岁月的霉味，根却从一缕思绪里扎入。它们要从一句名言里吸取养分，在黑暗里温暖狭小的胸怀。

劳累的日子进入睡眠，诗神在天花板上变幻季节的魔术。

生活此刻即便冰凌般，锋利穿透钢筋水泥的墙壁和城池，在一颗热血的心脏里，也融化成清流。

冥空之上，谁将一只夜光杯注入琼浆邀我共饮。

趁着夜色和将至的大雪，我或将与你相会，或将沉入往昔，在渐行渐近的花香里沉醉。

 

 

雪中抒情

 

雪落无诗，就像有雪无梅。所以你必须要抒抒情。

可以写写童年的雪人，虽然已经融化多年，但还留有一滴泪痕可寻。

也可以写写雪中的吻，虽然忘了那心跳的感觉，但还尚存一丝寒冷中的温馨。

也可以写一写那一场诀别，雪花一样的义无反顾，那苍茫里的背影依然铭刻在心。

还可以写一写围炉夜话，如雪的诗柬上，能有几人记得那些浪漫而纯真的语言。

不能不写的是风雪中那一座小小的坟茔，是否还记挂你的冷暖，就像你此刻揪心的伤怀。

雪落有诗，雪落有梅。谁与你踏雪寻梅？谁听你抒情？

 

 

大雪无痕

 

大雪就是一场大梦。

万籁静寂中的惊心动魄，无人知悉。

所有的情节都为一个人构思，所有的氛围都为一份情感营造。

都将消失，终将消逝。但我依然用一种纯洁的语言去描述。

这梦一般的雪雪一般的梦啊，我无法拒绝，更无法拿走。

这深入骨里的白与寒，终生相伴。

这一场大雪，不是你所看到的。因为，我已踏雪而过，了无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