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采撷春天(外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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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撷春天(外二篇)
方华
一场雷雨,惊醒蛰伏的春。雨过天晴走上原野,就会看见满山坡的地衣,在松软的土地上泛着玛瑙般的光泽。如果你是提着篮子有备而来,不消多大时程,就会有满登登的收获。如果你是偶涉山野释放心情,与这些春天的精灵猝然相遇,也满可掀起衣襟,将它们兜一点回家。
地衣,因其形状像一只只小小的耳朵,又以雷雨过后的山野居多,在我们乡下又叫“雷耳”。我感慨于乡人的才华,多么富有诗意的名子,它们在大地上聆听着春天,更等待那些捡拾春天的脚步。
小时候,将地衣捡回家,母亲要一点一点地拣去夹杂在里面的草根枯叶以及碎石子,在门前的池塘里一遍遍地淘洗。或炒或蒸,那滑滑绵绵的、带有大地气息的春天的味道,就进入我们的腹中。
野菜,是大自然在春天送给我们的第一份礼物。住在钢筋水泥的城堡,连泥土都越来越少见到,野菜的诱人味道逐渐成为芬芳的记忆。
挑荠菜,挖野葱,打马兰头,采马齿苋……儿时,提着竹篮疯跑在春天的情景,让我的回忆充满快乐。乡村孩子理所当然都是采摘野菜的能手,在田间地头晃悠的一个个小小的身影,采摘着野菜,也采撷着明媚的春光。
记忆中的人间美味,当属母亲包的荠菜饺子。从集镇上买回很少的一点猪肉,加上几块豆腐干,和我们挑回的荠菜一起剁碎包出来的饺子,在锅中还未煮熟,已是满屋飘香,引得我们几个孩子急急地挨着锅台,在雾气中不断地翕着小小的鼻孔。
三月里椿树发芽,四月里槐树开花,这些都是春天的美味。有爬树本领的孩子是很让一帮伢子羡慕的,小猴子一般窜上树,摘嫩嫩的香椿头,采白白的槐树花,回家后就是盘中的一道美餐。现在,每当我吃到香椿头炒蛋这道菜,胸中总有一股浓浓的乡情萦绕。
如今吃到野菜也不是一件难事,但总感觉味道似乎淡了点,有人说是人工种植的缘故,刻意的繁殖总不比自然的生长来得清香。我感觉,自己采摘的野菜总是无比香的,因为无论你在味道上怎样下功夫,都不会有其中蕴含的那份情怀。而精致的碟盘和拼摆,永远都比不上母亲那粗盆大碗的随意陈放。
薤白
春回大地,草叶茂长,葱绿的小野蒜儿也蹿出土层,与百草竞荣。它们或是成片地簇拥在坡地河畔,或是成丛地散落在田间地头,在春风中摇曳一抹绿意。
野蒜不似荠菜、马兰头等野菜儿难觅,修长苗条的身影极易被童年的目光发现,往往不到半天的功夫,就可挖回满满的一篮。回家,母亲将蒜苗间的枯叶草枝拣去,在塘中洗尽泥土,再用井水一浸,一把把小野蒜儿叶绿根白,煞是水灵。
野蒜盐在坛中,是做小菜吃的。吃稀饭时,从坛中掏一把,起胃口儿。特爱吃母亲在饭锅里蒸的盐野蒜儿,淋上几滴麻油,特别的香。
后来偶读白居易的诗句:“望黍作冬酒,留薤为春菜。荒村百物无,待此养衰瘵。”才知,古人称野蒜为薤。查资料,野蒜又名薤白、小根蒜、山蒜、蕌头、菜芝等。我最喜爱的称呼,当是“薤白”,似乎与那白白嫩嫩、晶莹圆润的野蒜头儿十分的契合。
“今朝春气寒,自问何所欲。苏暖薤白酒,乳和地黄粥。”诗中得知,原来古人也是就野蒜喝稀饭呢。
幼时挖野菜,经常是邻家一位稍大两岁的姐姐领着我们几个伢子挖。在我眼里,野蒜,像极乡下人家的女娃儿,清清秀秀的,穿着洗白了的碎花衣衫,行走在垄上。薤白薤白,读着这样的称呼,那童年的回忆便有点诗意的味道。
“盈筐承露薤,不待致书求。束比青刍色,圆齐玉箸头。”杜甫的诗中不但对小野蒜儿进行了形象生动的描述,说它的茎叶翠如青草,根茎仿佛玉筷头般的圆润洁白。还说那带露的薤白在他隐居的茅舍边随手可得,不必致书向人求。
记得十几年前,我居住的楼房对面有一条河流和一片养鱼塘,春暖花开的日子,一家三口散步时,曾在河边及糖埂上发现丛丛簇簇的野蒜。那是我记忆中最后一次挖野蒜。之后,城市的快速发展,那片河塘地早被开发成了市场和小区,想在这葱茏的春天里吃到那土生土长的野蒜儿,还真的要“致书求”呢。
那天在超市里转悠,偶然发现架上的玻璃瓶里装着玉粒般的小蒜子儿,拿起一看,瓶上标着“野薤”字样。天啦,这不就是我喜爱的薤白吗?买回家,急急地打开一尝,甜不啦叽酸不溜秋的,没一点“野”味儿,真是失望之至。后来知道,这小野蒜儿也有大棚养植了,怪不得失了风吹日晒雨打露润的乡野气息呢。
“衰年关鬲冷,味暖并无忧。” 野蒜,性味辛辣,具有行气导滞、通阳散结的功效。在这个春天里,早早致书乡下,渴盼着乡人给我送来一坛小野蒜儿,解一解腹中的“相思”,暖一暖乡情的“关鬲”,顺一顺久居都市的“滞结”。
荠菜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在农村度过童年的人,恐怕都有过挑荠菜的经历。持一把小铲,挽一个竹篮,便在春光明媚的田间地头寻觅那青青的荠菜,也放逐着童年的欢快。荠菜在很多人心中不仅仅是一个寻常的野菜儿,它往往代表着童年,亲情,故乡和旧时光。
鲁迅先生说他佩服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而第一个把荠菜引入餐桌的人也应值得我们感谢。有人说:人们选择食物的过程,就是人类的发现史。而荠菜这样的野菜成为人类的佳肴,应是野菜的从良史吧?奇妙的大自然中,恐怕还有许多未被人类的口腹发觉的野菜,依旧在野外自生自灭。
物资匮乏的年代,荠菜类的野菜多是用来调节清苦寡淡的口舌,甚至用来充饥。生活改善了,吃野菜是品尝,要的是那乡野的气息、自然的风味。
荠菜最佳的做法是做馅。小时候在乡下,我和妹妹们挑回荠菜,母亲一般是将洗好的荠菜切碎,和剁碎的肉、白菜心儿、胡萝卜等和在一起做馅包饺子。记得母亲说过,荠菜仅与肉和在一起做馅,不加别的蔬菜的话,煮出来的饺子,荠菜像草,肉馅发硬,不好吃儿。
也见母亲用荠菜馅儿包春卷。油炸过的荠菜春卷外焦内软,一口咬下去,清香异常。只是那个年代油肉紧张,炸春卷又特别伤油,母亲也仅是偶尔一做,解解我们肚里的小馋虫儿。
荠菜也可凉拌。若是家里来了客人正赶上时节,母亲会将洗净的荠菜在开水里过一下,切碎,拌上干丝,淋上香油,端上桌给客人品尝。刚给开水烫过的荠菜,未动筷,就闻见缕缕清香,诱人食欲儿。
记得古剧《寒窑记》中曾描述,王宝钏带着一对儿女,为等渺无音讯的丈夫,在废弃的寒窑里苦苦守候十八年,靠挑荠菜挖草根度日,终守得为国戊疆的薛平贵荣华归来,传为千古佳话。
荠菜这些野菜,注定是大俗大雅的东西。穷困饥荒的日子,普通百姓以它充饥养口。而今康富的日子,因了它的清雅淡爽,成了餐桌上推崇的尚品。一箸入口,不知不同生活经历的人,各能咀嚼出什么样的春天味道来?
发:《浦口文艺》2017年第1期(总第23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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