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没有岁月可回头
方华
父亲十几岁时即做乡长,一身白家织布的衣裤,腰挂盒子枪,英姿勃发。那时,母亲刚从师范毕业,就在父亲所在乡的一个山区小学任教。
上师范前,家里就为母亲订了一门亲。上过师范的母亲,在当时的农村算是文化程度极高的,就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但得不到双方家庭的同意。无奈之下,她只好求助于年轻的乡长。一来二去,竟沸沸扬扬地传说她和乡长好上了。一次,乡里开群众大会,年轻的乡长突然把母亲叫上台,对下面的群众说:“有人说我和她好上了,就是好上了又有什么问题,她未嫁我未娶。”他又转向当时梳着两个大辫子、红透了脸的母亲说:“你要是愿意嫁给我,我现在就对大家宣布,我们明天就结婚。”就这样,母亲嫁给了全部家当只有一只黄背包、一把盒子枪的小乡长——我的父亲。
父亲倔强耿直、宁折不弯的性格,让他在特别时期也进了“学习班”,那是父亲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母亲不但不与父亲划清界限,身材瘦小的她还坚强地肩负起两个家庭上人的赡养。为了孩子不致被饿死,母亲狠心地将当时只几个月大的儿子——我的哥哥偷偷放在一个当时家境较好、但不生育的人家门口,在泪眼中看那户人家满心欢喜地将孩子抱进屋去。
连亲生儿子都无力抚养的日子,该是人生中一个多么艰难而困苦的岁月。但父母两人终相濡以沫,熬了过来。
母亲比父亲大三岁,平时处处“宠着”父亲。从“学习班”出来,父亲被“发配”到涡阳,临行前,父亲随便说了一句,真羡慕别人的腕上有一只手表。没想到,在他上火车前,母亲就将一只闪亮的“大罗马”放到了他的手上。“大罗马”是那个年代能买到的最好的进口表。母亲后来对我们子女说,那是她东挪西借买给父亲的,她要让身处人生低谷的父亲戴上最好的手表。然而,为还这只手表的钱,母亲的日子过得是何等的拮据艰辛。
父亲在区政府工作时,一次下乡检查。那天,母亲正在厨房里洗碗,区里的一个年轻干事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是父亲坐的吉普车翻了。母亲手里的几只碗哗地一声跌落,她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忽地又将手中瓷片一扔,抓起我的小手,向屋外跑去。我感觉,母亲的手冰凉,剧烈地颤抖。一辆拖拉机把我们送到出事地点,远远地,我就看见了父亲的身影。这时,我看见母亲的眼里突然涌出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往下淌。父亲也看见了我们,他走了过来,看母亲的样子,说:“我不好好的吗。”母亲抹了一把眼泪,可泪水流得却更多。
父亲一贯是大大咧咧的,有点大男子主义。和母亲一道走路,也总是将母亲拉下几步。从小到大,我就没有看见过父母牵过一回手。年岁大了以后,每和子女一道出门,父亲总招呼:“搀着你妈,她反应慢。”其实,年老的父亲身子比母亲差多了,肺病和气管炎,让他走不多一截就气喘吁吁。有时在家中,父亲突然问:“你妈呢?”其实,母亲不是在另一屋内做事,就是刚出门片刻。年老的父亲变得对母亲如此依赖。
唯一一次见父母牵手,是在父亲病危之时。病床上弥留的父亲,握着母亲的手,而母亲的另一只手就在父亲的手背上轻轻地抚摸。站在门边的我,泪雨滂沱。
现在,我的父母已相继去了天堂。不知怎的,每当我触摸一些留有父母印记的物件,那泛黄的时光里,总现出父母相搀相扶的背影,蹒跚而行。
(文中父母为我的岳父母,一些细节乃岳母生前及爱人告知,是有此文。)
发:
2010.5.24《桓仁报》http://www.hr.gov.cn/news.php?id=17396
2010.5.27《台中日报》
2010.5.25《齐鲁晚报》http://paper.dzwww.com/qlwb/data/20100525/html/1/partindex.html
2010.6.25《巢湖日报》http://szb.ch365.com.cn/chrb/html/2010-06/25/content_262942.htm
2010年第8期下半月版《百姓生活》
2011.4.18《扬中快报》http://www.yzxw.com/yzkb/Newspaper/DianZiBao/2011/04/18/
2011.4.1《作文周刊.综合版》
2011.6.17《巢湖广播电视报》
2011.6.18《保定晚报》http://news.bdall.com/epaper/bdwb/html/2011-06/18/content_187525.htm
2011.8.11《安徽工人日报》
2012.7.7《濮阳日报》http://www.pyxww.com:8080/epaper/pyrb/html/2012/07/07/03/03_39.htm
2012.12.6《蓝色快报》http://lskb.bandao.cn/data/20121206/html/38/content_1.html
2014.7.17《承德日报》http://www.hehechengde.cn/site1/cdrb/html/2014-07/17/content_1669944.htm







沒有歲月可回頭
文:方華 /
安徽巢湖市
父親十幾歲時即做鄉長,一身白家織布的衣褲,腰掛盒子槍,英姿勃發。那時,母親剛從師範畢業,就在父親所在鄉的一個山區小學任教。
上師範前,家裏就為母親訂了一門親。上過師範的母親,在當時的農村算是文化程度極高的,就堅決反對這門親事,但得不到雙方家庭的同意。無奈之下,她只好求助於年輕的鄉長。一來二去,竟沸沸揚揚地傳說她和鄉長好上了。一次,鄉里開群眾大會,年輕的鄉長突然把母親叫上臺,對下面的群眾說:“有人說我和她好上了,就是好上了又有什麼問題,她未嫁我未娶。”他又轉向當時梳著兩個大辮子、紅透了臉的母親說:“你要是願意嫁給我,我現在就對大家宣佈,我們明天就結婚。”就這樣,母親嫁給了全部家當只有一隻黃背包、一把盒子槍的小鄉長——我的父親。
父親倔強耿直、寧折不彎的性格,讓他在特別時期也進了“學習班”,那是父親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母親不但不與父親劃清界限,身材瘦小的她還堅強地肩負起兩個家庭上人的贍養。為了孩子不致被餓死,母親狠心地將當時只幾個月大的兒子——我的哥哥偷偷放在一個當時家境較好、但不生育的人家門口,在淚眼中看那戶人家滿心歡喜地將孩子抱進屋去。
連親生兒子都無力撫養的日子,該是人生中一個多麼艱難而困苦的歲月。但父母兩人終相濡以沫,熬了過來。
母親比父親大三歲,平時處處“寵著”父親。從“學習班”出來,父親被“發配”到渦陽,臨行前,父親隨便說了一句,真羡慕別人的腕上有一隻手錶。沒想到,在他上火車前,母親就將一隻閃亮的“大羅馬”放到了他的手上。“大羅馬”是那個年代能買到的最好的進口表。母親後來對我們子女說,那是她東挪西借買給父親的,她要讓身處人生低谷的父親戴上最好的手錶。然而,為還這只手錶的錢,母親的日子過得是何等的拮据艱辛。
父親在區政府工作時,一次下鄉檢查。那天,母親正在廚房裏洗碗,區裏的一個年輕幹事氣喘吁吁地跑來,說是父親坐的吉普車翻了。母親手裏的幾隻碗嘩地一聲跌落,她彎腰去撿地上的碎瓷,忽地又將手中瓷片一扔,抓起我的小手,向屋外跑去。我感覺,母親的手冰涼,劇烈地顫抖。一輛拖拉機把我們送到出事地點,遠遠地,我就看見了父親的身影。這時,我看見母親的眼裏突然湧出淚水,無聲地順著臉頰往下淌。父親也看見了我們,他走了過來,看母親的樣子,說:“我不好好的嗎。”母親抹了一把眼淚,可淚水流得卻更多。
父親一貫是大大咧咧的,有點大男子主義。和母親一道走路,也總是將母親拉下幾步。從小到大,我就沒有看見過父母牽過一回手。年歲大了以後,每和子女一道出門,父親總招呼:“攙著你媽,她反應慢。”其實,年老的父親身子比母親差多了,肺病和氣管炎,讓他走不多一截就氣喘吁吁。有時在家中,父親突然問:“你媽呢?”其實,母親不是在另一屋內做事,就是剛出門片刻。年老的父親變得對母親如此依賴。
唯一一次見父母牽手,是在父親病危之時。病床上彌留的父親,握著母親的手,而母親的另一隻手就在父親的手背上輕輕地撫摸。站在門邊的我,淚雨滂沱。
現在,我的父母已相繼去了天堂。不知怎的,每當我觸摸一些留有父母印記的物件,那泛黃的時光裏,總現出父母相攙相扶的背影,蹣跚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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