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拜月(王彬)
(2012-09-16 20:3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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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红学 |
贾母拜月
中秋是我国传统节日。贾府中人如何欢度这个节日,或者说,在彩云初散、皓月当空的时候,红楼人物做了哪些事情,说了些什么话,吃了哪些食品,是一个值得讨论的话题。
我们先从宁府谈起。第七十五回,贾珍准备过中秋,但又夹杂顾虑,原因是父亲贾敬新丧,不好过节,想了想让侍妾佩凤告诉妻子尤氏说:“咱们是孝家,明儿十五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倒好,可以大家应个景儿,吃些瓜果酒饼。”提前一天在会芳园丛绿堂中摆下酒席,然而这一晚过得并不高兴,将近三更时分,正“添衣饮茶,换盏更酌之际,忽听得那边墙下有人长叹之声”。大家不禁“悚然疑畏”。贾珍厉声叱咤,喝问:“谁在那里?”连问数声,没有人回答。尤氏解释肯定是墙外奴仆家里有人叹气。贾珍哪里相信,斥责尤氏胡说,“这墙四面皆无下人的房子,况且那边又紧靠着祠堂,焉得有人!”一语未了,只听得一阵风声飘过墙外,恍惚之中“闻得祠堂内隔扇开阖之声”。贾珍等人只觉得“风气森森”、“毛发倒竖”。贾珍的酒惊醒了大半,虽然比别人“撑持得住些”,但心内也十分疑惧,勉强坐了一会,匆匆散了酒席,回房安歇去了。
第二天,贾珍起来,带领子侄打开祠堂“行朔望之礼”。朔,是初一;望,是十五,这两天都要举行祭祖的仪礼。贾府当然也是这样,而且中秋祭祖,当会更为隆重。祭祖的时候,贾珍仔细查看祠堂,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认为是酒后自怪,也就作罢了。晚饭后,贾珍夫妻来到荣府看望贾母,贾母感谢他派人送来的月饼和西瓜,称赞月饼好,西瓜看着好,“打开却也罢了”。贾珍笑道,月饼是新来的厨子做的,这个厨子专做点心,试试果然做得好,才敢做了孝敬;西瓜呢,往年都还可以,不知今年怎么就不好了。贾政代其解释“大约今年雨水太勤之故”。听了他们的话,贾母笑道:“此时月已上了,咱们且去上香。”说着便扶着宝玉带领众人来到大观园里的嘉荫堂。
北京旧俗,中秋要从十三过到十五。贾珍因为是孝家,不好在正日过而提前一天,是符合礼仪的。而在十五这一天,则有供月、拜月、赏月和吃月饼的习俗。清人富察敦崇的《燕京岁时记》云:“京师之曰八月节者,即中秋也。每届中秋,府第朱门皆以月饼果品相馈赠。”贾珍派人把月饼和西瓜送给贾母便体现了这一风气。在这一晚间,人们要在庭院西侧,朝向东方置一矮桌——当然也可以是八仙桌,作为供桌,在供桌后面树立木架,悬挂月光马儿,有的还把一只大月饼插在月牙形状的木托上作神主。在供品的外侧设有香炉、蜡扦和花瓶。香炉里焚香;蜡扦上插红烛,下压敬神的钱粮,黄纸、元宝、千张之类;花瓶一只插鸡冠花,象征广寒宫里的树景;一只则插带叶子的毛豆枝,作为献给玉兔的供品。供品之中,西瓜是绝对不能少的,而且要把西瓜参差切之,切成莲花瓣的形状。贾珍送贾母的礼品除了月饼之外,还有西瓜就是这个道理。至于月饼,一般购自外面,贵族府第也往往如此,宁府自制则是十分奢华了。作为神主的月饼,分大小两种,大者直径一尺以上,厚二寸;小者直径五六寸,厚一寸。在月饼的正面用模子印上广寒宫、桂树和一只捣药的大兔子——号称长耳定光仙。而月光马儿——也叫月宫稿,是旧时供月的神像。有了这些元素,便可以供月了。晚明之际的北京也已然如此,竟陵派的刘侗和于奕正在其合著的《帝京景物略》中,便这样记述:
八月十五日祭月,其祭果饼必圆,西瓜必牙错瓣刻之,如莲花。纸肆市月光纸,缋满月像,跌坐莲花者,月光遍照菩萨也。华下月轮桂殿,有兔杵而人立,捣药臼中。
月光马儿有红、黄、白三种颜色,其中一种,即《帝京景物略》所云跌坐莲花的月光遍照菩萨,这是佛教形式的,刻印在黄纸上;再一种作道教中太阴星君的形状,刻印在白纸上;还有一种,在红纸上刻印关帝与财神。这三种月光马儿虽然用途是一样的,但仍有细微之别。前两种用于住户,后一种用于商家,当然也有不挂月光马儿而望空对月设供者。贾府大概就是这样,只是“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而已。瓜是西瓜,饼是月饼,果品呢?没有交代,想来不外是北地出产的葡萄、苹果、枣儿、鸭梨、青柿、石榴、桃子之类。有无大月饼呢?也没有交代,应该会有吧。溥杰回忆醇王府当年过中秋,是在祖母的院子里摆一架木屏风,“挂有鸡冠花、毛豆枝、鲜藕之类”,也没有悬挂月光马儿。待月亮初升之际,由“祖母起依次向月饼烧香叩头” ,不如贾府风雅远矣。在贾府,是在嘉荫堂前的月台上,“铺着拜毯锦褥”,“贾母盥手上香,拜必,于是大家皆拜过”。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月亮属阴,因此谚云:“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但也不是绝对,即如贾府与醇王府的做法,由女性家长先拜,之后依次拜。拜过之后再由女性家长把大月饼切开,分给家人,一人一块,过一个团圆节。贾府是否也这样做呢?
之后就是赏月了。贾母说赏月山上最好,于是来到凸碧山庄,一边赏月,一边击鼓传花,“若花到谁手中,饮酒一杯,罚说笑话一个”。传到贾政,贾政说:“一家子一个人,最怕老婆的。”大家因为“从不曾见贾政说过笑话”,听他这么一说不免都笑起来。贾政说这个人在朋友家喝醉了酒,次日回到家中,老婆正在洗脚,对他不依不饶,说:“既是这样,你替我舔舔就绕你。” 那男人只得给她舔,恶心要吐。他老婆恼了,说:“你这样轻狂!”吓得那男人连忙跪下求说:“并不是奶奶的脚脏,只因昨晚吃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子,所以今日有些作酸呢。”贾政是个不苟言笑的人,为了讨贾母的欢心而不得不讲了这么个酸腐故事。故事讲完了再次击鼓,传到贾赦手里,讲了一个偏心的故事。再传,传至宝玉与贾环手中,二人没有讲笑话而分别作了一首诗,贾政看了贾环的诗说他与宝玉“可见是弟兄了。发言吐气,总属邪派,将来都是不由规矩准绳,一起下流货”。而贾赦却不这样看,对贾环的诗大加赞赏 ,说是不失侯门之风,“以后就这么做去,将来这世袭的前程,定跑不了你袭呢”。听了这话,贾政忙说:“不过他胡诌如此,哪里就论到后事了。”贾环这个人物猥琐荒疏,一向为贾政所不喜, 他作了什么诗,书中虽然一字未提,却折射出贾赦的态度。联想中秋前一天贾珍的表现与再早的行为——以习射为名而招人赌博,他与贾赦是《红楼梦》中多被讽喻的人物,再想到贾政讲述的故事,在原本以女性为主导的节日里,却反而描写了贾府三位男性,是十分怪谲的。
(王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