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纱橱内外(王彬)

　　从扬州到京城——红学家考证是北京，有1280公里。帆船的速度是每分钟60米，一小时3.6公里。如果一天航行12小时，则可以行驶43.2公里，多一些，45公里总是可以的。以这样的速度计算，黛玉抵达北京应该用了27天零13小时。按照《红楼梦》中的描写，下船以后便有“荣国府打发了轿子并拉行李的车辆久候了”，黛玉坐上轿子，“又行了半日”，到了市区，进入荣国府，与她的外祖母见面。水路与陆路的时间总计应是28天。

　　见面以后，总要安排住宿，住在荣国府什么地方呢？贾母说：

　　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面，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厨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做一番安置罢。

　　何谓“碧纱厨”？“碧纱厨”一般写作“碧纱橱”，有两种解释。

　　一种解释指帷帐。用木料做骨架，顶部与四周蒙上绿纱。因为是绿纱，所以叫碧纱橱。碧纱橱可以折叠，在炎炎夏日，把它打开，在里面坐卧可以躲避蚊蝇。按照这种解释，碧纱橱不过是轻便的可以折叠的帷帐而已。

　　另一种解释，碧纱橱是中国古代建筑内檐装修的一种样式，安装于室内进深的柱子之间。如果建筑物有金柱，则安装在金柱与后檐柱之间，如果没有金柱则安装在前檐柱与后檐柱之间。碧纱橱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外框，由抱框、短抱框，上槛、中槛、下槛组成。另一部分是隔扇。碧纱橱与外檐隔扇近似，如果外檐隔扇有横批，碧纱橱也应有横批。横批之上有时候悬挂匾额，或者在上面书写、粘贴字画。根据房间的大小，碧纱橱可以有六扇、八扇、十扇与十二扇，谓之一堂。总之，都是偶数，不能出现奇数。碧纱橱的主体是隔扇，隔扇与横批是活动的，它们与外框之间都有暗梢固定，需要变动的时候，拔出暗梢便可以将隔扇与横批拆卸下来而重新组合。碧纱橱中间的两扇可以开启，外侧附以帘架，在必要的时候挂上帘子，用来遮挡视线与保温通风。隔扇的主体是花心。花心一般做成灯笼框棂条形状，而且做成两层，一层是固定的，一层是活动的，中间夹以绢纱，所谓两面加纱做法，碧纱橱之称即由此而来。绢纱可是单色，也可以在灯笼心的位置，描绘草虫花卉、历史人物、神仙故事，题写诗词歌赋，书写格言警句之类，从而把建筑装饰与诗词书画融为一体。由于碧纱橱是内檐装修，不是外檐装修，只用于分割空间与装饰，不用考虑防卫作用，故而用工用料十分讲究，具有很强的观赏价值。

　　贾母所说的碧纱橱应该是这样的碧纱橱，而不是简易的活动帷帐。为什么呢？按照书中交代，黛玉进入荣府以后，至一垂花门前落轿，众小厮退出，众婆子围上来打起轿帘，扶黛玉下轿，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穿过一间小小的内厅，厅后就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是雕梁画栋”。黛玉“方进入房时，只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母迎上来，黛玉便知是她外祖母”。根据中国传统的建筑格局，五间正房，居中的一间称明间，也称堂屋，靠近明间的称次间，再远处的称梢间。东边的称东次间、东梢间；西边的称西次间、西梢间。中国古代以左为上，今天安排主席台位置的时候，也是根据左为上的原则。明间是主人会客与家眷活动的公共空间，明间以外的房间用来起居。根据左为上的原则，主人住在东边的房子里，主人以外，下一辈住在西边的房子里。据此，贾母自然要住在东面的房间里，而宝玉应该住在西边的房子里。分析贾母“今把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里面”的话，贾母的套间里是有暖阁的。套间是房间里面的房子，相对于明间，次间处于里面，因此称套间。暖阁则是房间里面的小房间，如果是北房，则设在北檐墙下面，其长度与房间的宽度一致，为了防寒，构有隔扇、横批与帐幔，里面是炕。如果是火炕，冬天是温暖的，故曰暖阁。贾母让宝玉和她住在暖阁里面，但是宝玉不愿意，对贾母说：“好祖宗，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得老祖宗不得安静。”黛玉进入荣国府时正值残冬，因此贾母要宝玉住进暖阁里面，但宝玉大概怕受拘束，以“闹得老祖宗不得安静”的理由拒绝了。分析“今把宝玉挪出来”，“把你林姑娘暂安置在碧纱厨里”，说明宝玉原来是住在碧纱橱里的。

　　那么，碧纱橱应该是在哪一个位置呢？上面说明，碧纱橱是分割房间的隔扇 ，在这里应该处于西次间与西梢间之间。碧纱橱以外是西次间，以内是西梢间。碧纱橱里即是西梢间。如果不是这样，则宝玉所说“我就在碧纱厨外的大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就难以说清了。这就是说，宝玉原本是住西梢间的，黛玉来了，贾母让他去东边的暖阁，但是宝玉不愿意，只是从碧纱橱里搬出来，仍然住在西边，从西梢间搬到西次间，搬到碧纱橱外面而已。自此黛玉住在西梢间，也就是碧纱橱里面，她带来的王嬷嬷与小丫头鹦哥陪侍，宝玉则住在碧纱橱外面的西次间，由李嬷嬷与袭人陪侍在大床上。

　　但是，就在这一天，宝玉与黛玉初次相见时，宝玉问黛玉：“可有玉没有？”黛玉忖度“因为他有玉，故问我有也无”，因此回答：“我没有那个，想来那玉亦是一件罕物，岂能人人有的！”宝玉一听把玉摔在地上，满面泪痕哭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就没趣。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连忙哄他，说黛玉原来是有玉的，“因你姑妈去世时，舍不得你妹妹，无法可处，遂将她的玉带了去了”。宝玉这才罢了。袭人是个细心人，当晚在宝玉睡觉以后，悄悄来到碧纱橱里，安慰黛玉，劝黛玉不要伤心，与宝玉处的时间长了，更奇怪的事情还会发生呢。很快，冬季过去了，春风吹来了绿色，贾母给宝玉和黛玉另外安排了住处，黛玉一处，宝玉一处。一天，晴雯把宝玉书写的绛芸轩贴在门斗上，房间高峻，晴雯怕别人贴坏了，亲自“爬高上梯”地贴上去。这时，黛玉从自己的住处走来，仰面观看那绛芸轩三个字，夸奖道：“个个都好。怎么写得这么好了？明天也替我写一个匾。”宝玉很高兴，嘻嘻笑道：“又哄我呢。”绛芸轩的故事开始了，而碧纱橱里面与外面的故事则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