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文化与红楼学术
(2010-12-22 19:12:32)
标签:
文化曹雪芹中国《红楼梦》红学杂谈 |
分类: 红学 |
南京图书馆阅读节开幕式上,我的发言没有带稿子。这里,将文字稿录于下:
热爱《红楼梦》,关心红学发展的朋友,每年都会看到有大量的红学书籍出版,《红楼梦》研究给人一种热闹非凡的感受。仅就关于《红楼梦》的作者研究,恐怕近几年就提出了不下20几种说法,比较有影响的,比如洪昇说、吴梅村说、曹頫说、胤礽说、夫妻合著(曹雪芹与脂砚斋)说等等。关于《红楼梦》的主旨和意蕴研究,索隐派的反清复明说,传记学派的隐藏家世的“家族原型说”,探佚学派还原本义的、反高鹗的“真本”说等等,不一而足。这些说法,大多打着“揭秘”的旗号,认为是研究红学的新进展,甚至是红学革命,颠覆了“主流红学”,制造着一个又一个文化热点。
新说不断,新发现不断,新揭秘不断,报纸和网络等传媒推波助澜,一时间议论纷纷,人们莫衷一是,初入其门的爱好者感到茫然和无所适从。
与红楼文化热点高烧不退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红楼学术——红学,它似乎显得举步维艰。由于红学的积累达到了空前的高度,由于红学已经所谓“掘地三尺”,所以即便是作一个新鲜的选题、展开一些创新,似乎也是难的。红学中许多问题,往往覆盖着许多依然正反两面或已经折中的观点,该说的话已经说到位了,话题似乎已经被说尽了。
如此对比来看,似乎红学的生命力只好交给各种新奇的“异说”了。
其实,在热闹的红楼文化里,包含着深刻的危机。还是以作者的种种新说为例,《红楼梦》不可能既是曹雪芹写的,又是胤礽写的;不可能既是洪昇写的,又是曹頫写的。但是,制造新说者,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抛出自己的观点,一吐为快,自立山头,占山为王,根本不管自己的学说能否自圆其说,根本不管这面旗帜能打多久,根本不管自身观点的千疮百孔,也可以没有任何可靠的文献根据,根本不管对面山头上迎风呼叫的猎猎大旗。在貌似热闹的作者真相的研究中,揭示真相和发现真相,以及真相之间的矛盾,使“真相”成为欺世的说辞。
作者研究中的乱象频生,使大多数关于作者研究的种种新说不攻自破,迅速流产。类似众多书籍中的学说,像泡沫一样迅速破掉,使读者和爱好者再也不能信任某些出版物,至少得对它们持十分谨慎的态度。
对《红楼梦》无比热爱的人们,必然有不断提高自己认识水平的要求。求真问美是其必然归宿。
因此,一直在艰难探索中的红学,最终将会以自身的学术品格赢得尊敬。红学近二十年来的发展,其所完成的学术转型、取得丰富成果必将被人们所认识。这些成果的代表性著作有胡文彬的《红楼梦与中国文化论稿》、张锦池的《红楼梦考论》、沈治钧的《红楼梦成书研究》、梅新林的《红楼梦哲学精神》、中国红学会集体编著《话说红楼梦中人》等等。
红楼文化与红楼学术并不是对立的。
红楼文化和红楼热的根本原因,在于大家对《红楼梦》的无比热爱,在于大家对《红楼梦》的无比崇敬。红楼学术要引导人们对《红楼梦》形成正确的文化观。比如作者研究,在确认《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的推断中,确实存在一些缝隙,需要新材料来连接链条,但现有文献的最多证据还是指向了曹雪芹,曹雪芹在历史的现实生活中确有其人,这是不可否认的。《红楼梦》的祖籍之争,并不是你死我活的、非此即彼的。祖籍研究,不是红学本体,是红学的衍生物。自认为是曹雪芹的祖居地的各方,完全可以依据自己的优势和传统文化资源,各美其美,美美与共,通过文化的再创造,古为今用,使曹雪芹的创造精神和《红楼梦》的文化境界、精神价值得到发扬光大。
合理地应用《红楼梦》及其相关的文化遗产,需要找到正确的结合点。这里必须拒绝牵强附会,必须拒绝曲解古人,必须拒绝造假制假。标新立异,应该体现在类似于曹雪芹的创造精神上;震惊效果,应该体现文学继承及其在新的伟大经典作品的惊世创造上。
合理地应用《红楼梦》的文学影响力,利用《红楼梦》的品牌,可以奠定文化起点的高度,但不能竭泽而渔、唯利是图。出版商和策划人应该看到,故弄玄虚的揭秘,公案化的内容改写,大多建立在曲解《红楼梦》的基础之上的,危害了《红楼梦》的文学性和审美价值,实际上贬低了《红楼梦》、丑化了《红楼梦》。这样的结果,表面上看一片繁荣,其结果必然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红楼文化缺少学术品格,红楼文化背离文学的旨趣,将使其自身难以为继。
红楼学术也离不开红楼文化。
学术如果做成象牙塔中的学问,成为少数人的事,那是学术的悲哀。红学幸好不属此列。《红楼梦》从诞生以来,就拥有众多的爱好者和批书者、研究者。这是因为,红学的中心在文本,而红学的本体《红楼梦》文本,主要是一个感兴的对象,关乎大家的兴趣,关乎时代的风尚,关乎人们对艺术的美学理解。
红学具有人文学科鲜明的二重性(跨学科性)。
其一是学术红楼。这里强调红学是科学,强调的是红学的求真性、实证性。如果说红学不是学术,那么胡适、俞平伯等对《红楼梦》的研究都是胡说吗?胡适、王国维的观点比附会的观点,其所具有的科学性、进步性是毋庸置疑的。
其二是文学红楼。这里强调的是对《红楼梦》文学价值、精神价值的理解,带有主观性。在这个时候,红学小于《红楼梦》,因为人们获得文学滋养不一定靠来自红学,但可以来自《红楼梦》或者仅靠《红楼梦》。红学研究中的一部分,如文献考证、祖籍、家世索隐,相当多的内容无关《红楼梦》的文学性,与对《红楼梦》文学价值的评判无关。所以,人们说吃鸡蛋不必知道是哪个鸡下的蛋。
其三,整合红学中历史与文学的关系,实现“三文主义”(文献、文本、文化的融合),刻不容缓。结合好的范例:俞平伯、张爱玲等,前者对红楼梦的考证始终以不伤害其文学价值、完整性为前提,后者(还有林语堂)成功地将《红楼梦》转化成为一种文学资源、创造力。
红学的异化,是下笔千言,离题万里,言不及义。红学不应异化为与文学无关的东西。
红学应该成为文化创造力之学。
《红楼梦》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创作,泽被深厚。《红楼梦》在现代文学中是一个不能避开的前提,继承与超越、模仿与误读构成了一言难尽、复杂纠结的血肉联系。现代作家,包括鲁迅、茅盾、巴金、张恨水、林语堂、张爱玲等,都是红楼精神的继承者,他们立足于时代与现实,在此基础上与《红楼梦》对话,与曹雪芹对话,真诚地感受生活深刻地悟解人生,以自己的不朽的作品,形成了星空灿烂的文化新景观。
因此,红学与红楼文化不应该以少数和多数之别而论。红学需要越来越多的人介入,给红学注入新活力,反过来,红楼文化需要借助于红学来获得支撑,使其具有时代高度。
红学中没有“草根”与“官方”之别,没有“民间”与“主流”之别,只有“真理与谬误”、“先进与落后”、“美丑”之别。
红楼文化的极致,与红楼学术的极致是统一的,即最终归结到对文化创造力的认识、研究、继承上,归结到对新的文化经典的呼唤和创造上。假如没有新的伟大作品的出现,将使我们最终误会了红学,误会了《红楼梦》,误会了曹雪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