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谢逸《溪堂集》金溪墓志汇编(六篇)
(2021-09-03 20:3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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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逸《溪堂集》金溪墓志汇编(六篇)
吴德甫墓志铭(吴伯武1045~1107)
德甫天资强敏人也,嫉恶而尚气,以然诺重里中。里中人皆敬惮之,事有不可于心,私自谋曰:“吴公无乃知之耶?”其治生理财如孙吴之用兵,奇正相生,虽有智者莫窥其端,故仰事俯育,皆有余资,他人逐逐,德甫裕如也。然家虽丰而不侈,身虽泰而不吝,折节下士,恭而有礼。不然,孰能致宾客之多如此哉?
尝慨然叹曰:“世人之所乏者,非财也,惟佳子弟乃所乏耳。”于是益聚书,缮舍馆,卑辞厚币以聘贤者,而俾子弟从事于文学。故其弟京子卿信古人之道,而自佚于邱园。其子轩锐于学而敏于文,肄业乡校,蔚有休声。以子卿之恭,知德甫之友,而德甫之慈,以轩之孝可知矣。惟慈惟友,皆本于仁。呜呼,不仁而行于世,岂人也哉!
德甫抚州之金溪人也,名伯武,姓吴氏,德甫其字。讳文雅,以财甲一乡,种德以裕后昆者,祖也。讳庠,治儒术,从周先生亶甫游者,考也。先胡氏,后邓氏者,妻也。轩、轸、輗、辅、辂、轮,六男子也。周璆、李琮,两女婿也。德甫年六十二,以疾卒于家,是为崇宁五年十二月辛未(1107)也。葬于延福乡怀义里黄金之原,是为大观元年十二月丁酉(1108)也。状德甫之行而乞铭于予者,冯卓闳中也。听闳中之言,而信德甫之行,于是叙而铭之者,谢逸也。
铭曰:理财如用兵,嫉恶如去草。币帛以聘师儒,觞豆以燕父老。子修词而怀德,弟嘉遁而乐道。虽寿夭不僭在人,有德者是为寿考。
朱德由墓志铭(朱德由?~1107)
金溪有两贤,皆死于布衣。其一曰胡汝霖民望,以清才敏识,知名太学;其一曰朱某德由,胸怀旷达,犯而不校,有好贤乐善之志。此两贤交游相得欢甚,民望既死一年,而德由亦死。呜呼,天之生斯人而不用于世,果何为哉?
德由少颖悟绝人,读书过目成诵,其为文章,未尝苦思,伸纸濡墨,如迅雷疾风,顷刻千言。尝游太学,同舍生初少之。一日群试堂上,日未晡,德由橐笔砚袖手坐庑下,同舍生皆大骇,就索其文聚观之,则赡博而有理,皆自以为不及。虽屡应进士举,而时命不偶,连黜于有司,然志愈刚、气愈壮,学问愈笃,未尝向人作嗟怨之声、憔悴之色。
其状貌魁梧,声如洪钟,每对客饮酒剧谈,常倾一座。天资尤喜士,游士之轨入金溪之境者,必问德由在否,在则驱其马以进,否则不俟秣而行也。故游士之造其门者,馆之如归。虽祁寒隆暑,未尝一饭不对客。平生乐施与人,有缓虽夜半叩门,无不应者。乡邻之间,饥而无食,寒而无衣,病而无药,死而无棺,男壮而未婚,女笄而未嫁,学佛而未缁,学老而未褐,赖德由以满其志愿者,不可胜数。
德由早孤,事季父甚谨,季父自省郎出守濠州,为时闻人,爱德由如己子,闻其死,哭之哀甚。德由以大观元年(1107)某月某甲子卒,享年若干,越某年某月某甲子,葬于某乡某原。娶周氏,故奉议郎讳某之女。奉议君博学能文,闻德由之贤而婿之。男若干人,某,皆治儒术。女若干人,长嫁进士辛某,余尚幼。曾祖讳某;祖讳某,赠宣德郎。考讳某。
余识德由于城南古寺中,一见即脱帽解带,开怀谈笑,洞见肺腑。余知其为旷达人也,遂定交于修竹之下。昔赵子都问牛得马,为钩距之术以察事情,然奸伪日炽,反以狡狯戕其躯。阳元宗诚信不疑,化行僮仆,里闾争讼不诣官府,待之而后决。然则,人生一世间,如轻尘栖弱草耳。与其用术数以熏其心,孰若明白坦夷,以全其真也哉?德由之为人,其殆庶几乎!
铭曰:胸中空洞,了无物兮。不护细行,真理窟兮。虎头燕颔,貌突兀兮。宜寿而贵,今则兮。是事可怪,书咄咄兮。
彭夫人墓志铭(彭陈氏1067~1109)
金溪彭夫人,进士陈良弼虞卿妻也。彭与陈皆金溪大姓,彭轻财而喜事,其弊或失于侈;陈敦本而力农,其弊或失于朴。夫人生彭氏家,为陈氏妇。其事上抚下,治家睦族,宾礼姻娅,奉承祭祀,咸适厥中,无两家末流之弊。虞卿性嗜学,每旦据案诵书,音韵洪畅,诸子环诵其前,抑扬高下皆中节。夫人闻而喜曰:“吾夫与子嗜学如此,敢以家事撄之乎?”饬家人无得以家事相关,闺门之内,一丝一黍皆自经画。虞卿与诸子得以玩味黄卷,为一乡之善士,夫人之力也。诸女化其德柔顺静颛,不妄言笑,其刺绣缝裳,剪制结缕,承夫人指授,咸有法度可观。呜呼贤哉!
夫人曾祖日新,祖贺,父育,皆不仕。年十有九嫁虞卿。子男三人,遗直、举直应进士举,旌直尚幼。女子六人,长嫁黄克昌,次嫁邓潨,皆士人,余未嫁。孙男女各一人。夫人以大观三年(1109)十有一月二日卒,享年四十有三。以政和元年(1111)十月二十七日,葬于延福乡黄家原。遗直、举直尝从予学,愿于行而敏于文,他日庶几能大陈氏门户,夫人之死可无憾矣。
铭曰:季子十箧,邺侯万轴。父兮子兮,且讲且读,洋洋乎盈耳哉。微夫人,何以成陈氏父子之福?
桂夫人墓志铭(桂朱氏1053~1109)
桂氏出燕郡,名褒者为扬州刺史;季氏出寿春郡,名布者为河东太守;贵氏出常山郡,名迁者为卢江太守。三姓声相近而其出不同,然桂与季近世为著姓,而贵独无闻焉。夫人扬州之裔也,曾祖承庆,祖弼,考舒,今为信之贵溪人。
生二十有一年,嫁金溪朱世衡子平。于是子平之兄仕为县佐,携妻孥以行。子平亦匹马游学京师,舅姑又皆倦于勤,故闺门之内,婚姻丧祭,宾客庆吊,一委之夫人。夫人天资精敏,其经画家事,如栉发治丝,虽烦而不紊。舅姑死牖下,而子平既倦游矣,乃慨然叹曰:“小隐吾之菟裘也,行将老焉。”于是夷荒秽,种花莳果,作池亭园囿,以娱宾客。每觞行乐作,起舞上寿,陆珍海错,杂然前陈,鼎爼之羞,咄嗟而办,皆夫人手自调芼,而子平径醉不知也。晚年得病癯瘠,犹不敢暇逸,手指目顾,厮役扈养,莫不得职。虽平生自奉养有节,而周人缓急,随所求应之,初无齐量。呜呼!薄于巳而厚于人,士大夫所不能也,而谓妇人能之耶!
以大观三年(1109)四月甲午卒,春秋五十有七。四年十一月壬申,葬永和乡鱼泽原。二男,璪、瑗,应进士举。六女,嫁许君翼、陈大声、董昭叶、倪谌、吴纶,皆士人,一未嫁。嫁君翼、昭叶者,先夫人卒。子平既卜远日,大声状夫人行来乞铭。大声从余学,岂欺我哉?
铭曰:夫贤好客,妇贤是助。夫妇克从,如风斯雨。夫欲馈浆,妇酌以醑。夫欲烹鹜,妇封其羜。宾筵初秩,殽核已具。撼妇恶客,如畏虓虎。履声及门,已轑其釜。夫未留客,先谋诸妇。口噤不启,目若无睹。怒瘿忽张,挥之以斧。欲知其人,请观其客。佳客满门,维妇之德。门无停轨,职妇之贼。懿此贤妇,胡不寿岂。喟彼悍妇,不死何待。我作铭诗,以著妇戒。
桂夫人墓表(桂朱氏1053~1109)
夫人,贵溪桂府君舒之女也。桂氏为江东大族,其子弟仕于朝者为能吏,游于学者为善士,处于家者为良民,女之嫁人者又皆贤妇也。夫人童而愿敏,习与性成,姆训不烦。府君奇之,妙择姻对。既归夫家,姑曰:“予其致家政,有贤妇。”姒曰:“予其休妇事,有贤娣。”夫曰:“予其出游以干禄,有贤妻。”既而男祇厥训,女勤厥工,宗族法象其德,而妾御化之,不敢急步疾呼也。
嫁三十有七年,大观三年(1109)四月甲午,以疾卒于室,时年五十有七矣。明年,葬于永和乡鱼泽原,十有一月壬申也。璪、瑗两男子,皆治儒术。许君翼、陈大声、董昭叶,倪谌、吴纶,女婿五,皆应进士举。一女许嫁而未归。三男孙,一女孙,尚幼。金溪朱世衡子平,其夫也。瑗与陈子皆从予学。子平以谓知夫人之贤者莫予若也,既属予特书之,瘗诸圹中矣,又属予屡书之,揭于冢上。
予尝闻城阳炅横得罪于汉末,俾其四子各逃以避难,人受一姓,字皆九画。其一曰炅,守坟墓。其二曰春,居徐州。其三曰桂,居幽州。其四曰炔,居华阳。夫人之先得九画之姓于城阳,自幽州而徙信州,其来远矣。呜呼!古人所以重谱籍者,欲知姓氏之所出也。当横得罪之时,炅氏之宗不绝如线,傥不各授其子之姓,而以九画为验,则子孙安能蕃衍如是哉?后世谱籍不明,而同姓相为婚姻者有之矣。谱籍且不可复于后世,况欲居今之世,而行古之道哉!况欲驱今世之民,而尽行先王之政哉!
彭夫人墓志铭(彭陈氏?~1109)
余尝谓陈端卿曰:“君两亲垂白,游太学七八年,业精行成,广文先生称之,未尝有喜色。时命大谬,不利于有司,徒步南归,未尝有忧色。岂有道者耶?”端卿曰:“义命之说,吾既知之矣,抑又有内助焉。吾未游太学也,其妻勉之曰‘得不得有命,而在我者不可不修也,与其卑栖于燕雀之群,孰若仰首一鸣于鸳鹭之侧乎?’既游太学也,吾妻又勉之曰‘子亲虽老,而吾事之如父母,甘旨之奉,子无忧焉。’故吾得以申其平生之志,而沉于文艺,得失未尝少置于怀也。”未几而端卿之妻死,将有事于窀穸,状其行丐余铭。余叹曰:“曩所谓内助者今亡矣,其可不铭耶?”
夫人姓彭,抚之金溪人。曾祖讳某,祖讳某,父讳某,皆家居不仕。夫人之生也,听其声美而和,父母知其必贤,定婚于襁褓之间。年十有八归陈氏。陈氏大族,合堂同食者不啻数百指。夫人事舅姑,睦娣姒,抚媵妾,和而有礼。待内外宗族,一以忠诚,不以贫富轻重其心。其尤贫而不能自存者,解衣推食以济之。故死之日,哭者声色相属也。以大观三年(1109)十月某甲子卒,享年若干,十二月某甲子,葬于某乡某原。子男二人,某,尚幼。
铭曰:恐学术之中废,当观乎机轴。欲霸功之速成,岂惜乎蚕妾。不敢仰视者梁鸿之案,相待如宾者冀缺之馌。自古迄今,岂无贤妇?惟今之人,与古是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