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宋以柱》
(2009-03-18 18: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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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宋以柱
文/宗利华
刊发于《百花园-中外读点》
宋以柱是我高中同学,出生在沂源县沂河岸边一个小镇。其祖上几代多有饱读诗书之士,有的做过乡绅,有的教过私塾,都是文化人,家里做事儿就挺讲究。宋以柱幼时,家里人在一笸箩内摆了钢笔、木头枪、硬币等物让他抓。这娃儿眼睛一亮,嘴角露出笑容,向那堆宝贝爬去。一家人在四周大呼小叫,以示鼓励。不料,他路线一转,闪过那笸箩,却朝床头一面小镜子而去。众人正在惊愕,他已把镜子抓在手中。
据说,其祖父顿时叹口气,皱着眉头,背着手走出房门。
果然,自此后,宋以柱尤以喜欢洁净闻名乡里。冬天,别的孩子袖口都黑乎乎的,他的呢,虽然旧,但很干净。别人用过的课本就像被狗撕猫咬过,他小学五年所有课本都整整齐齐码在一个箱子里,像是没用过。他人缘好,性格温润,不与人争斗。小学放了学,与路边放牛的闲聊到月上柳梢头。
当年,我们在悦庄镇读高中。学校在镇子西北角。西边隔着一条河,有一片阔地,就是大集。每隔五天,人山人海。四周几个村子的人都聚到这里,卖东西,买东西,也有不卖不买的,纯粹凑热闹。我们属于后者。当然,有时候会坐在小摊上,吆喝一碗豆腐脑,几根油条,就是一顿奢侈的午餐。
那天宋以柱点了油条豆腐脑之后,坐下来,摘掉眼镜,从兜内掏出纸来正要擦,眼前忽然多了个黑乎乎的东西。他低下头贴近去盯看半天,才明白那是一只手,掌心向上,五指分开。沿着那只手,陆续看到曝出棉花的袄袖子,带花纹的补丁,贴在肩膀那儿的一片芹菜叶,猛一看是白颜色仔细看却是黑颜色的围巾,杂草一样的胡子,一片黑一片红的脸,漆黑漆黑的眼珠儿。——原来是一个要饭的。
“吓我一跳!”宋以柱慢慢戴上眼镜。要饭的嘿嘿一笑,牙齿倒还算白。
“我点的油条,还没上呢。”
“那我能不能坐下和你一起吃?”
宋以柱看他一眼:“那就坐下吧。”要饭的毫不客气,回头喊:“三碗豆腐脑,一斤油条!”宋以柱一摆手:“我看看钱够不够。”
“我算过,你兜里的钱正好。”
宋以柱点点钱,果然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吃惊地抬起头。俩人吃完,要饭的拿袄袖子擦擦嘴巴,突然说了一句话,把宋以柱又吓一跳:“哪天晚上有空?我请你。”
宋以柱好半天才说:“爷们,有钱得省着花。”
“老弟,看不起我!?”
“一顿饭,不值的你那样。”
“那就今晚,你留着肚子,下课后我带你去吃好的。”
宋以柱点头说行,心里却乐,五更半夜的谁家饭馆还开啊?
当晚自习课后,宋以柱回宿舍躺下,却反复睡不着。心道,君子一言,答应的事儿就该做到啊。于是他悄悄下床,溜出宿舍,爬墙而出校园,砰地一落地,坏了!鼻梁上顿时空空如也。他蹲下身来,满地去摸。
有个声音说:“别找了。以后用不着了。”
宋以柱一下站起身来!没想到,不戴眼镜在月光下居然把眼前那人看得毛发分明。是个衣着光鲜的陌生人。没等他开口,那人说:“走,去吃大餐。”
宋以柱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那人挥一挥手,从操场东边悄无声息跑来一架四匹马拉的车。两人上车,驾车人啪一声甩响鞭子。只感觉耳边呼呼生风,转眼功夫一个声音说:“主人,请下车!”一开车门,立刻传来一声高昂的女高音。多年以后,宋以柱才明白那是德国音乐家瓦格纳著名歌剧《尼伯龙根的指环》中的第二联《女武神》。一边一个身着燕尾服的男子,同时弯腰拉开大门。往里走,又两人重复这一动作,一连进五六道门,才是一张硕大的桌子。那人先在一头说:“请坐!”然后,绕过去坐在另一头,举起双手,啪地一下,一摆溜穿白色礼服的人鱼贯而入,却悄无声息。不一会儿,桌子上的菜如山峦起伏。
宋以柱闭着嘴,一言不发。
那人说:“兄弟,想吃什么尽管说!只要你能说出个名堂,马上就有。”宋以柱慢慢站起来,放眼望去,半晌才说:“吃!傻子才不吃!”
许多年以后,宋以柱仍能清晰回忆起那幸福的一幕一幕。
我们几个同学,如听天书。听罢,笑嘻嘻地看着他。
“从那以后,我就遇到一连串的稀奇古怪的事儿。老宗你是知道的,我那时候近视得快成个瞎子!现在,我连你几根眉毛都能数清楚。那年高考,语文、数学题,此前我在梦里都做过,清清楚楚的。那时候我在班里不算学习好的,可第一次高考我考了全校第一,居然上了本科。”
我们仍看着他笑。
宋以柱急了,挽挽袖子:“你们看,这面镜子我从来没拿出来过,因为我怕会暴露我的个人隐私!可你们知道吗?当年我抓的那面镜子,是白色塑料外壳的。要饭告诉我,我知道你小时候什么都不抓,却偏偏要一面镜子。你爷爷当时想,这小子将来一定是个花花公子!那镜子,就在你家北屋东北角的一个柜子里,用布包着。你回去找出来看看。星期六,我一回家,就对母亲说,我摸的那面镜子呢?母亲说,早忘了藏哪儿了。我说我知道。然后直冲目标而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说着,宋以柱从身边的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慢慢地打开。
这次我们是真吃惊了!
那是一面闪闪发光的黄金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