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萨里与《名人传》(转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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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萨里与《名人传》
来源:光明网-中华读书报■简书(曹意强)
瓦萨里生于1511年。此时,意大利人文主义已是夕阳残照,无力对古典复兴运动放射光芒,其重心已移至阿尔卑斯山以北的国度。然而适值此刻,意大利艺术却进入了一个史无前例的黄金时代,乃至瓦萨里的青年时代,它依然处于高潮。所以瓦萨里有幸与米开朗基罗等大师结交,亲眼目睹其创造人类的不朽作品。与此同时,人文主义的光辉虽已暗淡,但这并未影响他早年在佛罗伦萨所受的人文主义教育。而这种教育不但为他日后的写作打下了扎实的基础,而且给他提供了文艺复兴时期艺术家所孜孜以求的智力装备。瓦萨里既是杰出的建筑师,又是令人欢迎的画家。但是,他个人的艺术创作高峰期恰逢文艺复兴盛期的结束。从历史的观点来看,这对瓦萨里却是福大于祸。昨日的伟大成就亟待载入史册,以作未来艺术复兴之启示,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写《名人传》旨在“赞颂赋予艺术以生命者”,并防止其“遭受第二次死亡。”而追忆往事需要有一定的历史距离感,瓦萨里适逢其时,他的成熟之年即16世纪中期正是回顾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的最佳时刻:其杰作四处可见,而不少大师依然健在。为了撰写和修订此书,他周游历城,稽考事实,采访名流,一一勾画下旅途中所见的重要作品。除了这些历史机遇,瓦萨里的时代还为他创造西方第一部艺术史准备了各种资料和模式:在历史观念上,可借鉴以布鲁尼、马基亚弗里等人所创立的人文主义新史学;在结构体例上远可模拟维拉尼的佛罗伦萨名人传,略近可参照吉贝尔蒂;在批评策略和品评语汇上,重新发掘的古罗马作家普利尼和西塞罗是可贵的宝库;在语言文体上,但丁、薄迦丘、彼特拉克是“雄辩术的(三大)源泉”;而在具体的艺术标准上,他可继承和发展吉贝尔蒂的遗产。
瓦萨里真是生而逢时,在他着手写作《名人传》时,万事已俱备,各种关于艺术史和艺术再生的观念都可资利用,他所应做的就是汇编、综合和发展前人的思想与学说。结果,他构筑出了一部历史结构宏伟、批评抱负远大的文艺复兴艺术史:他论述了将近三个世纪的艺术历史,而在这个漫长的时段里,他破天荒第一次将建筑、绘画、雕刻这三门艺术当作一个整体,而非像他前辈那样总是将其孤立开来进行处理,同时,他依据风格类型而提出了一套批评体系以区分艺术作品的高下优劣。这些特点使他的《名人传》与以前一切著作拉开了距离,成为西方艺术史学史上的第一座里程碑。
按照瓦萨里,建筑、绘画和雕刻都是“同一个父亲的女儿”,而这个“父亲”就是“Design”〖创意设计〗。Design兼具形而上和形而下两层含义。它既指“赋予一切创造过程以生气的原理”,又指具体的艺术的基础:素描。就前者而言,Design系绝对完美的形式,先于上帝创造世界而存在。因此,作为其“女儿”的艺术,它们的起源当然是既“高贵”又“完美”。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他要追溯的“再生的进程”的秩序自然是:“各门艺术中的完美成就,它们的败落,它们的复活,或更确切地说,它们的再生。”关于艺术的最原初的完美形式,已无迹可寻,但他认为,那些埋葬在基乌西的迷宫墙下的“半浮雕陶砖……是如此的完美,足以证明曾存在着几近颠峰的艺术”。跟吉贝尔蒂一样,瓦萨里把这种完美艺术的消失归罪于人为的破坏:蛮族的蹂躏和“新基督教的狂热”。他的《名人传》就是要描述艺术中的“再生”的现象。瓦萨里把他所谓的“再生的进化”分成三个阶段,它们大体对应于14、15和16这三个世纪。每一时期都有鲜明的特征,对应于人的生命的某个阶段。第一个再生时代等同于人类的婴儿期,始于1240年左右。契马布埃点亮了“绘画的第一个光芒”。乔托接踵而至,创立了新的学派,步履踉跄地走向完美。对于瓦萨里来说,实现完美的条件包括:对柱式的正确理解,模仿古代雕刻的姿态、比例和戏剧性效果,以及描绘光线、塑造明暗、和谐地调配颜色等自然主义手段。在第一个时代里,画家和雕刻家勇敢地抛弃了早期僵硬粗糙的风格,在人物表现上,呈现了比以往更栩栩如生的表情和姿态。建筑出现了更多的柱式,开始改善瓦萨里所谓的德国风格,而这种风格自蛮族入侵罗马帝国、破坏罗马遗物以来一直泛滥成灾。第二个时代相当于人类的青春期,其代表人物是马萨乔、布鲁内莱斯基和多那太罗。这些艺术家刻苦钻研,不断地发明技术,如透视、解剖、比例等,由此而接近了艺术的主要目标,即模仿自然。紧接着这个技术进步的时代是瓦萨里的“近代”,即第三个时代,它好比人的壮年期。在这一时期里,莱奥纳尔多•达芬奇、拉菲尔等艺术家以各自的方式把前人的成就发挥到了极致,并以新的发明冲破艺术的法则,表现人物的微妙表情,达到了征服自然的目标。瓦萨里将这胜利的棕榈枝给予了米开朗基罗。因此,这位雕刻家标志了艺术的完善境界。
瓦萨里将《名人传》划分为对应于上述三个时期的三个部分。在总序和各部分的前言中,他试图对整个“再生”过程中的各阶段作出定义。这个再生的整体跟人体成长过程相仿,经历着诞生、成熟、衰老和死亡的自然过程。而其中各发展阶段都清晰可见,由低级平稳地走向高级,最终在瓦萨里自己的时代达到了完美。不过,每一阶段在各自的历史坐标上都有值得赞羡的地方。诚然,这种有机理论并非是瓦萨里的创造,它早已存在于人文主义历史思想中了。但瓦萨里比前人更有意识地、更系统地运用了这个学说,不但将其作为全书的基本命题,而且以此阐明“再生”。诚如他在第一部分的前言中所写道的那样:“至此,我已论述了绘画与雕刻的起源,也许,我对这一阶段的描述过于冗长了。但是,我之所以这样做,并非是因为我对艺术的热爱之心冲昏了我的头脑,而是因为我希望向我们时代的艺术家揭示下述事实,使他们有所受益,即(在艺术中)一个小小的开端可以引向最崇高的升华,而从这一高尚境界,艺术也可以坠向彻底的衰亡。艺术类似于我们生命的本质,有其出生、成长、衰老与死亡的过程。我希望用这一类比来使艺术再生的进化历程更易于理解。”
然而,如上所述,瓦萨里并未将再生的第一和第二个过程与古典艺术联系起来,只有谈到第三个阶段时,他才把这一艺术的新繁荣归诸古典古代的影响。正如他在总论中所说:那些继契马布埃“后起的天才们,善于分辨好坏,他们扬弃了陈旧的风格,以其全部的智慧和技艺转入对古典艺术的模仿。”
瓦萨里以五个要求或原则来决定艺术所处的阶段:规则,秩序,比例,设计和“手法”。在第三部分的前言中,瓦萨里又一次概述了整个发展过程以表明这些要求是如何得以逐步实现的。乔托和所有第一阶段的艺术家尽管已懂得“基本原理”,并在写真、敷色与构图方面有所进步,但离这类要求尚远。第二阶段的大师们有了巨大的进步,其作品刻画精细,“人物的整体业已与古代作品相符”,但仍有一种“枯燥”之感,并在细节上往往偏离古典标准。瓦萨里认为完美的标志是集准确、优美、自由的表现于一体。这是第三个阶段的艺术家才能获得的伟大成就。正是在这里,瓦萨里表明,他们的成功有赖于实际的古典模式。他写道,他们“看到普林尼所提到的某些古典作品被挖掘了出来,其中最著名的有拉奥孔,赫克利斯,眺望楼的雄壮躯干,维纳斯,克娄巴特拉,阿波罗和其他无数的雕像。它们都引人入胜,栩栩如生的肌肤充满活力,皆依据真实生命中的最美的部分创造而成。它们的姿势优美自如,富于动态。这些雕像使得那粗糙、干枯、僵硬的风格消声匿迹了”。而这种粗糙僵硬风格则是15世纪下半叶的大师——从皮耶罗•德拉•弗兰朗契斯卡到波提切利,曼泰尼亚和西纽雷利——“过度研求”的产物。是莱奥纳尔多•达芬奇消除了这种“错误”,“他草创了第三种风格或时期,我们愿称之为现代。他的描绘生动有力,准确而细腻地再现出自然的每一个细节,除此之外,他的作品显示了对规则的理解,即体现出更好的秩序,合理的比例,完美的设计和充满灵感的优雅……可以说,他的人物是在运动和呼吸的。”继莱奥纳尔多之后,不同的艺术家在某一方面做出了特殊的贡献。例如,乔尔乔纳“巧妙地运用投影,使画面色调逐渐地融和一体,从而给人以运动的深刻印象”。但“最优美的画家当然是乌尔比诺的拉菲尔。他研究了古代和现代大师的成就,吸取了他们作品精华,藉此增强了绘画艺术,使之与古代大师阿佩莱斯和宙克西斯所画的完美无缺的人物相匹敌,甚至可以说,倘若可能将其作品与之比较,他必定超过了他们”。按照瓦萨里的说法,拉菲尔的色彩比自然之色更美,他笔下的人物比古代作品更忠于自然,更具表情,更有特征,更加优美,而其所表现的景色犹如“书面叙事故事那样流畅”。拉菲尔以来的画家充分理解了“设计,发明和色彩”原则,因而“今天的许多作品都比前代大师更加完美、更具完成感”。而艺术在瓦萨里自己的伟大朋友米开朗基罗手里达到了完美的顶峰:“神圣的米开郎基罗不仅仅在一种而且在三种艺术〖绘画、建筑、雕刻〗上都是至高无上的”,他不但超越了“那些已征服自然的”近代先辈,而且也超越了那些使自己的作品“高于自然”的古典大师。
就艺术“再生的进化”而言,瓦萨里提出了双重动因:即接近自然与模仿古典古代。但他没有进一步指明哪个占主导地位。不过,从他的整个论述中,我们不难看到,他深信,好的艺术即古典艺术,而古典艺术即自然的艺术。因此,从审美的角度来说,对这一规范的任何偏离都会导致坏的艺术。总之,瓦萨里在古典艺术中找到了他所信奉的艺术价值的真正表现,由此出发,对艺术的再生观念作了有史以来最系统化的阐述,并为“文艺复兴”观念的形成奠定了历史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