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门与厦门之间曾经隔绝了50年，而今天走完这10公里距离只要一小时。

厦门离北京很远，飞行距离1774公里；厦门离金门很近，只有10公里。历史上，在厦门岛和金门岛这两个面积差不多大的岛上生活的人，就是一家。他们很多人都是亲戚，来往密切，直到上世纪40年代末的那场战争把他们隔开，隔着这条窄窄的海峡，厦门与金门成为对峙的前线最前哨。

在我的记忆中金门比厦门更有名，因为不断有炮战。最有名的就是发生在1958年的“八二三炮战”，从此双方隔着海互相炮击，一直打了20年，据说金门岛上一共落了100万发炮弹。那个时候收音机广播中不断有解放军要打炮的公告，到了春节，会通告说为让“金门、马祖、大旦、二旦”的“蒋军官兵”过好年，暂停炮击，到后来，变成单双日打炮，今天大陆打过去，明天金门打回来，直到1979年元旦正式停止。

到了今天，我跟一个80后的小伙子说，我刚刚从金门回来，他瞪着眼睛问我：什么门？在他脑子里，只知道厦门了。

   虽然随着台海两岸形势的缓和，早在2001年厦门与金门间的“小三通（通邮、通航、通商）”就已实现，但今天大陆的居民前往金门观光仍然是件手续繁复的事。在大陆方面先要办“大陆居民往来台湾通行证”，虽然你没想去台湾，只想去金门小岛，但也要先办下来这个证并办好签注；然后申请发到金门，由金门方面核发一张“中华民国台湾地区出入境许可证”。两个证在出境、入境时都要检查，一个也不能少。从道理上说，手续完备的大陆居民实现在金门的自由行也是可以的，但需要更长的办证时间，我们因为时间仓促，只办成了跟团的金门一日游。从厦门东渡码头出境时，有一位大陆方面的导游陪同，到了金门，由一位金门的导游小蔡来带队。

    闽南民居展示

    不言而喻，大陆游客到了金门最想看的，是那场古宁头战役的现场。

1949年10月25日，人民解放军挟横扫中国大陆之威，发动了金门战役（台湾方面称古宁头战役）。解放军官兵登上金门岛的古宁头后，却因对潮汐不熟导致船只搁浅后全部被毁无法返回接运援兵，最终上岛的九千余人全军覆灭。这是解放军自渡江战役以来遭受的第一次重大挫折，也使得金门作为台湾政权的前沿阵地固定下来。

解放军九千人登岛，牺牲了六千人，三千人被俘，可见战斗打得何等惨烈。导游说，事后多年还会在现场挖到战死者的尸骨。但是，我们的一日游行程中竟然没有凭吊昔日战场这个项目。

这一日游的行程大致如下：水头古厝群，参观中西合璧之洋楼和传统闽南式建筑；参观昔日两栖部队所建的翟山坑道；参观金门特有的贡糖生产过程并选购；游览金门国家公园及参观武器展；游览慈湖湿地生态馆；参观金门“一条根”药材公司，等等。观光与购物安排得满满当当，只是在大轿车行驶的路上，路过古宁头，导游小蔡指给我们看一处纪念碑：“那是古宁头战役的现场和战史馆。那个和平钟是用当年的炮弹壳铸造而成的”。战场遗址就这样在窗外一闪而过。

谁说金门人不会做生意？

你不能不体察到金门方面对于大陆人游览的精心安排与严密控制：他们既希望能让游客看到金门最有代表特色的最好的东西，又小心翼翼地避免触碰大陆人最敏感的神经。既体现两岸间“三通”的自由性质，又要以稳定和谐为处事原则，还顺便做做生意。

让我略感意外的是，以60余年的战争状态，今天在金门岛能看到的冷战遗迹并不多见，一派祥和宁静，举目皆是葱绿的田园风光。平坦的柏油公路上很少有车，即使在中心城区也是行人稀少，与相隔10公里之外的厦门岛根本是两个世界。

翟山坑道是特意保留下的战争遗迹。在炮战激烈的年代，金门岛上驻有十多万国民党军队，加上本岛的5万居民，全部供给都来自台湾岛。而解放军炮火强大，补给舰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用小型的登陆艇从地下水道进入金门岛，翟山坑道就是为这个目的开挖的。这条坑道在金门的古岗村南方翟山腹里，全长约101公尺，宽约6公尺，高约3.5公尺，一端的出口对着海，全是在花岗岩上由人工一凿一斧开凿而成。走在波光粼粼的坑洞之中，想着导游所介绍当年“阿兵哥”们打洞的情形：没有任何大型设备，只能用钢钎铁锤凿出炮眼一点点爆破，一日三班倒作业，有时炸药引信熄灭进去察看却突然爆炸，有时因洞中缺氧致人昏倒，弄出来躺一躺醒过来再进去。从1961年开挖到1966年，挖了五年才成，结果只用了不到10年就因双方炮战停止而废弃了。多少年轻中国人的青春与血汗，只留下这个黑黝黝的石造隧道。只为让后来的人站在这里怔怔地想：值吗？

翟山坑道入口

翟山坑道深处

整个金门岛上的坑道一定还有许多，因为当年全岛的十几万军民是生活在地下的，全岛都被挖空了。人们在地下上课，甚至在地下生孩子。导游说，金门岛上有许多人就叫“坑生”“洞生”。作为一时的军事重镇，这个岛上军人与居民的关系非同一般。居民们只能生活在一种严格的战时体制中，不能享受任何和平繁荣，但是他们确实又是因驻岛大军的存在而养活了自己。

在战时状态解除军队大部撤走的今天，金门岛的人靠什么为生？金门高粱酒。这也让人匪夷所思。金门这个地方种高粱，很特别，因为这原本是一种北方作物，这也是拜驻岛司令胡琏的大力支持，金门的高粱酒发展到今天大赚其钱，年产值达81亿新台币，支撑了5万金门居民的教育、医疗、养老等福利，这里的居民上学免费，医疗也基本全报，除了种种保障，还能凭户籍每年白分得一瓶白标的金门高粱酒！难怪不少台湾本岛人羡慕不已想当金门人呢。

 碉堡上的金门高粱酒厂广告

在金门的三大特产中，除了金门高粱酒，金门的花生贡糖，还有就是金门菜刀。金门菜刀取材于遍地的炮弹壳，那都是优质的钢材，若不是打仗，谁会用这么好的钢来打菜刀？所以这种菜刀，端的有削铁如泥之风范。原来一只炮弹壳只能打出4把菜刀，后来工艺改进，竟可以打出60把，我们现场参观了一家造刀工厂，亲眼见一把烧红的菜刀在乒乒乓乓地锤打中成形，工匠们的技术炉火纯青。

站在金门的地标建筑莒光楼上，天气好时可以望见厦门。金门与厦门是两个面积差不多大的岛屿。然而，今天厦门是人口300万的城市，金门却是人口5万的乡野；如果说厦门是奢华的工业化都市，金门就是纯朴的农业田园，如果说厦门是“市场经济”式的欲念横流，金门则是“计划经济”式的福利保障。

一日游那天，预报说有雨，但直到我们登上返航的轮船雨点才真正洒下来。冒雨同我们这些游客同船返回厦门的，还有一批拉着箱子的学生，他们人在金门上学，家却在厦门，是生活在厦门的台胞。我的在一位厦门大学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他教的学生中，台湾同胞的子弟大约占了三分之一。金门与厦门之间曾经隔绝了50年，而今天走完这10公里距离只要一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