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电影《神探亨特张》拿了49届金马奖的“最佳剧情片奖”，另有最佳剪辑和最佳摄影入账。而此届金马奖另一部大出风头的影片，是杜琪峰导演的《夺命金》，拿了最佳导演、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原著剧本。消息传来，有人对《神探亨特张》“爆冷”颇感意外，在微博中写道：这两部片子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他的意思是，《神探亨特张》没法与《夺命金》相比。

确实是，这两部片子不在一个档次。但更重要的是，这两部片子根本就不是同一类型的、可以比较的片子。《夺命金》是属于我们惯常见的，绝大多数电影的路数，是精心制做出来的一个故事，利用电影的各种视听手段，演员的出神入化表演，把我们带进几位主人公的人生之中，看他们命运的起承转合；而《神探亨特张》不是，它不是在讲故事，它只是在冷静地拍，仿佛我们的周围生活空间被装了摄像头，拍下了那么多我们不曾注意到的细节。

一般的电影，都是要让我们看别人的人生，不管是要仰视的英雄也好，要俯视的小民众生也好。《夺命金》中，有无力在香港买一套房的中级警官，有世道趋凉越混越往下的黑道老大，也有懵懵懂懂只知义气的江湖小混混，但这些都是别人的故事，就算是小混混最后竟在股灾中发了大财，这样一个精妙的收尾，这些也都是别人的故事，你看得哭也好，笑也好，叹也好，看完也就过去了。但《神探亨特张》不同，它让人觉得是仿佛在看自己。

《神探亨特张》中其实没什么故事。只是围绕着主人公民警张惠领发生的一串事。但这些事情，你无法用惯常的是非观念来定义。警察抓到了偷车贼，被偷的事主的一家竟然是“碰瓷”的团伙，跟踪，蹲守，最终抓获，那女主犯被审时竟然面无惧色，滔滔不绝的陈词竟让你觉得也有几分道理；在大街上用假人民币找人换零钱的女骗子被抓后听说女儿走失，那凄厉的叫声让人动容……你没法以日常媒体上常见的是非来判断这些事情，你没法讲清它们，但是你知道，到了这种环境中，人性会这样表现的，这绝对是真实的中国，绝对是真实的北京。

《神探亨特张》所取景的街道，与我住的地方不远。那些熟悉街景我曾经逛过无数次。想到你也会是镜头摄入的行人之一，有可能此时就有谁正在盯着谁，拍摄着谁，也可能会看到一堆人围在街上知道可能出了什么事故，而你却可能对人流中掩藏的故事一无所知。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吗？我们的生活其实就是这个样子吗？

以我所知，电影是有两种的。一种，是大多数电影呈现的样子，拍别人的生活，演别人的故事，精心打造一个虚构而完美的情境，满足你的白日梦或告诉你一种人生道理；一种是并不告诉你什么道理，甚至故事也不怎么讲，只给你照镜子，让你看到你的生活本来是怎样的，你其实是什么面目。不是每人都喜欢照镜子，特别我们大多数人都是长得并不好看的人，不喜欢或是不愿承认在镜子里自己的真切样子。所以，这种电影给人的感觉不会太愉悦。但是这种电影所给你的冲击，或是触动，是别的电影无法替代的。

拍这样的电影，当然也需要技巧，需要编导者将自己的主观意识掩藏到深处，又有一双眼睛，能发现并捕捉别人眼中熟视无睹的东西，这样才能让自己的镜头容纳尽可能多的内涵；而另一方面，又需要将这一切组织得尽可能流畅而富有趣味。

或许，这就是台北的金马电影节评委们从《神探亨特张》感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