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中国人绕不过去的坎

一直不想看《南京！南京》。正是因为宣传得厉害。没看那片子，可以想见它里面的暴力残忍，对中国人的屠杀，那些场面那些照片这几年反复地在媒体上看到，知道看这片子就好受不了。砍头，强奸，集体屠杀，人性中的恶还会恶到哪去？还会有比南京大屠杀更恶的人性吗？

《南京！南京！》上映后又是一轮激烈争论，还是让人提不起看这片子的动力。我们为日本人还要吵多少年，70年不够，难道还要170年或更久？这个梦魇将永远将我们罩住，无法摆脱？

但是这个星期二，走到电影院前，正在放《拉贝日记》，半价的电影票，又赶上没什么事，鬼使神差地就进去看了。看了《拉贝日记》，就想看看中国人拍的这场屠杀，就看了《南京！南京！》了。看了就知道了，身为中国人，其实你绕不过南京这个坎。

那是日本军队对当时中国首都的屠城。作为中国首都的南京城当时是多少万人，大概也得近百万吧，就算跑了一半，还有好几十万，就这样像宰鸡似地让人杀。那么当时的政府在干什么？他们该尽的责任，保护中国百姓的责任哪里去了？反倒是一群外国人组成的国际委员会建立安全区来行使这个责任！看完《拉贝日记》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个，第二个感觉是，中国百姓们还在那里对拉贝感激涕零，可是他们所遭受的苦难比海还深啊，同他们得到的恩惠怎么能够相比？——这到底不是中国人拍的电影。

战争到来的时候，当时唐生智作为守城司令开始信誓旦旦与南京共存亡，后来逃跑时忘记通知守城门的部队，结果里面要逃跑的国民党军与把守城门的国民党军先就来了场同室操戈自相残杀。军人们最后完全溃败，他们想逃命，就脱了军装混在老百姓里。那老百姓有什么指望？他们的生命还不是像根灯草一样脆弱？

但是相比《南京！南京》，我发现，《拉贝日记》提供给了我们那场战争更多的信息。以我们以前对南京大屠杀的了解，日本人就是野兽，见人就杀，但是这个“国际安全区”居然保护了20万中国人的命。日本人居然还认这个安全区，居然还是可以谈判的，虽然拉贝的纳粹党员身份帮助了他谈这个判。（还有一点让人惊讶的，是日军中居然有那么多懂英语的人）。但如果没这个安全区，中国人还不得被杀50万？

这才是我们今天来想这场战争的一个基本平台：我们说日本军人犯下罪恶，是因哪一种罪？是他们生来就是野兽根本不是人，还是因为他们侵略了我们？或者是因为他们违反了人类社会的基本通行法则，比如，不准无辜伤害平民，放下武器的敌军，就不能再杀害？

现在有种说法，落后就要挨打，七十年前日本比我们强大，所以我们就遭受苦难。这个逻辑初看是这么回事。但是如果深究，因为他们强大，他们就可以这样随意杀我们，将来（或者现在我们已经强大了许多），我们就可以随意杀他们了？那像瑞士或新加坡这样的小国不是早就没什么活头了？——你相不相信人类保护正义的通行法则是有实际意义的？

我觉得现在谈到日本人，这些都是混淆的，说到他们的罪恶，就是因为他们是野兽，他们没有人性，只有兽性。但是，有一点：在战后我们起诉那些日本战犯的时候，不是因为他们生来是野兽，也不是因为他们犯了“侵略罪”或是“强大之罪”，是因为他们违反了国际法。他们杀害战俘，残害平民。所有的审判，都是因在这方面的证据确凿而定罪的。

也就是说，归根结底，我们同日本的关系，在七十年前是现代战争中的敌对国的关系，现在早已结束战争，就是平等的国与国的关系。战争中日本军人犯了罪，是犯了国际法，并不是因为他们不是人。也不是因为他们比我们强大。我们与日本人在今天是平等的。

如果我们不能承认今天我们与他们是平等的，那么我们之间就会永远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中。

战争结束了已经60多年，我们明明又看到这个国家的迅速复苏，高速发展，又成为强国，也明明看到来自那个国家的那么多的人都是好好的很正常的人。所以，有的时候，我们对日本人的感觉就是混乱的，他们有时就是很文明很礼貌的人，有时就是魔鬼。这种感觉就是看《南京！南京！》的感受。所以才会又看到这些日本军人像野兽一样的杀人，一边又看到他们在表演非常有美感的日本祭祀舞蹈。他们一会是野兽，一会是温情脉脉的良民。其实当时的日本军队就是一支敌国的军队，而且是一支随意践踏国际法的军队。

如果我们把日本军人当野兽，那么战后就应该把他们杀光。如果我们把他们当敌国军队，那么他们战败了，放下了武器，放他们回国。如果他们犯了罪，我们就依法审判他们。当时我们也是这样做的。如果在当时中国的平民百姓对于国际法还是生疏的，那么今天对人们已经是常识。打仗就是打仗，敌军就是敌军，与那一国的人民是两回事。这样才有再往前走的空间。像今天这样，战争，和平，军人，平民，文化，传统，所有的一切都混为一谈，我们又怎能过这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