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少女的妄想力

十三岁的少女布里欧尼，在一个炎热的夏季里，目睹姐姐塞西莉亚只穿内衣从水中爬出，湿淋淋站在管家的儿子罗比面前，几乎是裸体的样子。接着，她读到了罗比写给塞西莉亚的情信，鬼使神差，她又撞见两人在图书室里拥吻亲热。

接下来，发生了她的表妹被人强奸的事件。那天晚上，布里欧尼做出了一件让她痛悔终生的事情：在警察面前，她坚称是罗比强奸了她表妹。结果，罗比入狱，塞西莉亚痛不欲生，他们两人至死都未能再到一起，而布里欧尼自己，则付出了一生来赎自己的罪……这就是电影《赎罪》讲的故事。

布里欧尼做了错事，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件事，不仅毁掉了姐姐和罗比，也毁掉了自己。问题是，当时是什么让这个十三岁的女孩子这么做？

这才是《赎罪》这部片子的高明之处。它把一个刚开始进入青春期、敏感而充满想入非非念头的女孩子，那么微妙、难以捉摸、瞬息万变的心理状态，知微见著地表现了出来。夏季里的树丛里和曲径通幽的房间深处，晃动的人影和喘息声，和着布里欧尼敲击打字机的声音，在布里欧尼的脑海中全部被放大，想象的画面与真实的情形已经彼此不分，而且，恐怕当时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诬告罗比的动机，除了她自己狂乱的想象外，还出于她的嫉妒——她十一岁时，就已经爱上罗比。

影片很英国味。刚一看上去时，会觉得很有英国式的老派绅士风格。一板一眼地表现一个典型英式庄园里青年男女们张弛有度的卖弄风情。后来你才感觉出它的现代味道：它叙事的节奏随着小女孩的意识走。有时，事情发生在她的想象前，有时，发生在她的想象后，有时，根本没有真的发生。真实的事件，与布里欧尼的意识，有时相逢，有时相错，有时相悖，但有一点是不会错的：布里欧尼后悔，后悔，悔之晚矣……人生就是如此：当你在做错事的时候，你无法意识到，也无法控制自己；等你能意识到的时候，你已经无法弥补。而且，当下一代人又长到十三岁时，这些事还会发生。

所有的人都有自己的十三岁。在十三岁的年龄里，我们都做了些什么？从这个年龄过来的人，会记得自己的孟浪、狂热、冲动曾对他人的伤害吗？我们或多或少都做过一些吗？在当年的文革中，人们见过数不清的青年，为了表现自己的革命性，与被“揪出”的父母划清界线，他们向组织上揭发父母，甚至比别人更狠地殴打自己的父母——这里全是出于“革命”动机吗？难道不也掺进去少年人的冲动偏执？那种掺杂着奇特的快感、疯狂与压抑下的痛苦、麻木，又有哪位中国导演，谁能用电影描绘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