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东门湖

李 侃

东门湖是我乡愁甩不脱的记忆，几十年她深深萦绕在我脆弱的心田。

东门湖也是一条河，她从长江边的新港闸门流过来，沿陆城城东迤逦而行，泽润着家乡的山岭田园。记得这里湖水荡漾，水草丰茂，流水款款，鱼鲜族族，美得使人心醉。沿湖的农家，在竹林树丛掩荫下，伴水而居，家家都有小木船，进城商贸，悠悠地划着，欸乃一声山水绿。钢铁大队有一老者，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划船上街，若问老爹上街有何贵干，必答曰：“还不是为了会三酉（酒）。”他到刘汉爹小杂货铺子，打得二两烧酒，一盘花生米或几块饼干，细细地品，慢慢地酌，其境界羡煞神仙啦。嘴巴过瘾后，手一挥，走人：“挂账。”那时民风醇厚，秋后一定尝还，决不食言。这当儿，我们这些小伢子就跑到东门湖，解开小船的缆索，竹篙一点，那船儿飞也似离岸而去，然后摇动双桨，在湖中荡悠悠，好不愜意。有时时间未算准，老爹回来了，只喊声：“短命鬼，又动老子的船了，快划过来！”我们慌忙把小船划拢来，跳上岸逃跑了。

东门湖边有一大片坡地，绵延起伏，绿草如毯，叫做跑马嘴，它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喊元帅嘴，传说三国时代东吴大都督陆逊曾在此地拜帅出征，遥想当年漫坡的战旗猎猎，鼓角齐鸣，震地动天，是何等壮观！这也证明了陆城因陆逊而名的由来。

东门湖的水流到了桥头，这里水域较宽，上世纪40年代末尚未解放时的一个端午节，一场划龙船比赛，正在这里举行。湖两岸人头攒动，竟然把河流挤窄了，把河坡挤宽了。我那时六七岁，额头点了雄黄，跟在大人的屁股后头看热闹。但见装扮成龙的一只只划子，纸扎的龙头高昂，傲视苍穹，只待指挥官一声号令发出，便箭也似地朝前飞去，竞赛白热化了，此时两岸人丛中暴发出山呼海啸般的鼓劲呐喊声，加油，加油！丢粽子的，丢糍粑的，丢毛巾的，热成一团。我的三舅艾有守（陆城小学教师）纵身跃于水中，开始了炫技表演，浪里白条般腾挪翻滚，一忽儿跃出水面，一忽儿迷入水中，收拾了不少“战利品”，乐得我外婆和新婚舅娘笑得合不拢嘴。这一幕永远定格在我脑际。

陆城老街是一条直街，分南正街和北正街，走到南正街的尽头就出城了。这里有一个城门，叫做“祖师殿”，我上世纪五十年代中离开家乡时它还存在，只是很破败了。出了祖师殿是一条宽阔的马路，马路右边是农田，左边是东门湖的回旋湾，很宽阔的水域，湖里长满一蓬一蓬的芦苇。陆城是千年老县城，文化底蕴相当厚重，从南门到北门，你眯着眼睛在心里数一数，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读书郎。在外头读书的伢崽女崽，一到放假时全回来了，他们将城市文明带回古老的街上，那些新式歌曲很快就传开了。特别是暑假，他们跑到东门湖湾芦苇丛里，在月朦胧水朦胧中划着小船，弹起那些洋玩意儿乐器，纵情欢乐歌唱，将洋溢的青春撒向湖面。我曾听说有“二诸葛”似的人物，对这种举动不是很看得惯。学生们还喜欢搞演出，节目丰富多彩，一般在陆城小学的戏台子上表演。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小演唱《双送粮》，表现粮食丰收后，农民喜送公粮的情景。在送粮路上，老爷爷推着车子，边走边唱：“浏阳河，弯过了几道弯，几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什么县 ，出了个什么人世界把名扬？”孙儿答：“浏阳河，弯过了九道湾，五十里水路到湘江，江边有个湘潭县 ，出了个毛主席世界把名扬。”优美抒情的歌曲震撼人的心灵,欢快流畅的旋律在星空里回荡，大家一下子就学会了。我到桂林求学、工作后，还经常唱这首歌。我找来歌纸一看，作者拦里写的是“湖南民歌”，心想难怪这么好听。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再看到这首歌时，恢复了原作者姓名：词作者徐叔华，1957年被划为中右派，开除党藉；曲作者唐璧光打成右派后，被关押到洞庭湖劳改农场，13年后回到东安县老家，才见到残疾的儿子，妻子早已离去。我不禁感叹：这么优秀歌曲的作者，怎么会是反动份子呢？有多少瑰丽的年华就这样湮灭在无端的人斗之中啊！

……离开老家几十年，东门湖离我渐行渐远了，她现在还好吗？（2022年1 月16日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