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前采访“漓江画童”

李 侃

今年六一国际儿童节，桂林美术馆和桂林花桥展览馆分别举办了多场少儿绘画作品展览。展示出内容丰富，形态各异的数百幅小画家作品，可谓琳琅满目，蔚为壮观。有一位外地游客观看画展后称赞：桂林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培养出这么多小画家，画了这么多好画，真了不起。我听后，在高兴之余想到，大自然给予桂林恩赐，得天独厚的山水环境，笃定会生产出名画、名作、名画家。这是需要长期不懈努力积累的，尤其要从娃娃抓起。我不由得想起40 年前，采访“漓江画童”的情景。当时被称为“漓江画童”的有谭阿西、王亚妮、张高山、程开涛、何峰，阳星鸽等，下面就我当年采访阿西和亚妮的情形，做一个简单的回顾。

1979年第1期《人民画报》，封面是桂林小画家谭文西（阿西）的照片，据我所知，《人民画报》从成立至今，其封面只刊登过两位画家的照片，一个是齐白石，一个就是谭阿西。阿西手握一支与年龄不相称的大画笔，正在向墙上一幅颇大的画纸上泼墨加彩。刊内介绍六岁阿西的《桂林山水》和另一位九岁桂林小画家张高山的《金鱼》，双双荣获在芬兰举行的第四届国际儿童绘画比赛一等奖。于是我决定去采访谭阿西。阿西的父亲谭峥嵘，在灵川文化馆工作，他们的家就在馆里的宿舍区。我到灵川时大约近10点钟了，见到阿西便礼貌地问：“阿西，吃早餐了吗？”答：“吃了。”“吃的什么？”答：“还不是米豆腐。”后来我才知道，由于家里穷，谭峥嵘一个人的粮票要负担全家人的主食（妻子是回乡知青没有城市户口），阿西经常上餐吃米豆腐，下餐还是米豆腐，才有此一说。

1972年阿西出生在灵川文化馆，其家就在从天津下放来的金石书画家李骆公先生的紧隔壁。李老看着阿西长大，打心底里欢喜这个活泼伶俐的小孩。他每晚都要刻字作画，阿西必跟着干到深夜。别看他年纪小，却要帮着爷爷磨石头。李老见他喜爱美术，是个好苗苗，便对阿西的父亲说：阿西年小志不小，何不早些开始教他画画。小谭自己虽然是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生，可是在“四人帮”肆虐时，他成了“臭老九”。他想，自己走的是一条充满痛苦的道路，何必要自己的孩子再步后尘呢，倒不如长大后让他去学门手艺，更为现实。可是阿西一旦拿起了画笔，就和绘画结下了不解之缘，再也不愿放下。谭峥嵘见孩子这么执著，也改变了主意。就这样，这个刚满四岁的孩子开始学绘画了。古人曾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阿西学画，李老呕尽心血来培养他：给他作示范，带他去写生，教他如何构图、运笔、上色，使阿西的绘画技术一开始就在顶尖高手的引领下入门、发展。他的山水画多是水墨淡彩，当时也有人指责为“黑山恶水”。在那乱云飞渡的日子里，也许是共同的命运，把这一老一小连结得更紧了。压力变动力，教者更严，学者更诚。他们时常夜以继日挥毫不止。李老多少次抚摸着阿西蓬松的头发，发自内心地说：“阿西呵阿西，你可要争气啊！”

阿西喜欢画貓，一次李老的朋友、画家张正宇寄了一些猫画来，阿西见到了，非常喜爱，拿起纸笔就学画。他看见隔壁家一只母猫领着小猫玩耍，被深深吸引住了。猫的主人隔天就送了一只猫给他。刚开始他画的猫是两个圆圈，眼睛里面涂满了绿颜色。后来他观察细致了，画画时不断地给猫增添嘴巴、胡须。为了鼓励他，家里养了很多猫，最多的时候有九只。阿西常常在吃饭的时候，突然放下饭碗，把猫咪的动作勾勒到纸上再接着吃饭。在阿西创作的《群猫图》上，可以找到猫的各种神态，活灵活现。阿西自己也刻了图章，称自己为“世界猫王”。1977年，阿西五岁，为参加第四届芬兰国际儿童画展，文化部在全国各地层层筛选作品。阿西的画被送到文艺主管部门，有位领导怀疑这不是孩子画的。李骆公得知此事，亲自挑选了十几幅阿西的画，自费上北京，请他昔日的画家朋友鉴赏，结果中国美术界好几位重量级人物对阿西的画赞不绝口。李可染说:“阿西天趣”;黄永玉说:“阿西大胆”;朱屺瞻说：“阿西之画，老屺钦佩”。就这样，阿西和他的猫终于绝处逢生，漂洋过海扬名世界。不久，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把桂林五位小画家搬上了银幕，为他们拍摄了新闻纪录片《漓江画童》。

阿西画猫，亚妮画猴。亚妮是桂林恭城人，父亲王世强，在县文化馆工作。王世强曾经为我和郭志高创编的连环画《凤凰山上木棉红》绘图，由天津美术出版社出版。因而我也熟悉他。亚妮两岁多就跟着父亲学绘画。刚开始的时候，亚妮学着爸爸的样子，将一张白纸钉在墙上，用一截爸爸没用完的炭笔头在纸上涂抹，然后还退几步睨视一番。一位路过的女同志，看到亚妮这神态，忙叫：“小王，你快看，你女儿在搞什么名堂？”王世强一看，乐了，女儿是在画画啊，只是手上、身上、墙上都 沾了不少光，黑不溜秋的不可收拾。一次，亚妮的太太来看她，说:“听讲我家亚妮会画画，快给我画一张像，好么？”亚妮求之不得，她安排太太坐好后，便画了起来，又是瞄又是画的。不一会画作完成，大家一看，乐了，亚妮以为没有画好，就说：“我还没有画完呢——爸爸，胡须画在哪里呀？”原来，她画的是一只猫！过了些时日，王世强抽调去区博物馆画大型油画，他估计要画上一两个月，便将亚妮也带去了。这次创作活动集中了许多画家，都是爷爷伯伯叔叔辈的人，大家可喜欢这个小不点画家，休息时都来逗她玩，也教她画画。一天王世强带她去动物园，她看到猴山上有很多猴子，非常活泼可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回到住地就画起了猴子。可是她画的猴子，还是和猫差不多。画家们谙知艺术之道，没有挑剔她，以为小孩稚拙不可笑，关键是只要她有兴趣，愿意学，就要引导她。他们轮流带她去动物园观察猴子，给她讲解猴子和猫有哪些不同。他们尊重孩子对大自然和小生命独特的感受，不把大人的意志强加给她，主张多观察，少临摹，不强求。比如，亚妮画猴子摘果子，一株树上结满了果子，就是没有树叶，别人问她：你画的树上为什么没有树叶？她答道：“树叶不好吃。”在她的眼里，树叶不好吃就不要画上去。王世强听后笑一笑，让她去吧，今后她会画上叶子的。为了让亚妮多多接触猴子，王世强还专门在家里养了一只猴子，亚妮和这只猴子交上了朋友，观察就更为细致了。画画必须刻苦，这自不待言。亚妮学画的刻苦精神，从兴趣到自觉，超过了一般人的想像。这孩子为了画画，可以从早到晚不离开小画台，经常画到半夜12点，即使生病发烧她也不停歇。那年在南宁两个半月，她竟画了300多幅画，平均每天5张。她画的一幅最大的画，是一张6 尺宣《群猴图》，图上有26个神态各异的猴子，一个个栩栩如生。她的作品被发表在报刊上，她的故事被搬上了银幕，介绍到了海外。

江山代有才人出，桂林画家如同漓江之水，一波一波奔流不息，我们期待着漓江画童茁壮成长，几十年后长成参天大树。